芜湖,因为蒙古二鞑子大爷的到来又姓了明。
成功骗取芜湖城后,千户那木图和安军使吴重山立即向浙军发出信号,很快,兵部尚书张煌言便再次屹立在芜湖城头。
此时的张煌言一扫十数天前的迷茫和绝望,又一次意气风发。经太平军的帮助,三千多被清军抓捕去的浙军士卒被解救出来,原先在铜陵自溃的水师也被张煌言派人重新联络往芜湖集结,现在浙军已经恢复到五千余人,三百多条船。那木图部将擒获的数百绿营兵连同缴获的军械也交给了浙军,现下已经打散分给了浙军各将。
太平军并没有在城中驻扎,而是在浙军赶到后便退到了城外。安军使吴重山带着几人留在城中和浙军的参军徐允耕作相交关接事项。
在城头感慨一番后,张煌言来到芜湖府儒学,先在孔庙行礼,再转至明伦堂前,此时城中男女老少纷至,皆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再次到来的大明兵部尚书。百姓见到张煌言后便即哭诉浙军撤退后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有亲人被杀的更是泣不成声。
张煌言无比愧疚的拱手对众人道:“是我张煌言对不起大家!诸位所受的苦难,我张煌言来日一定为大家向鞑子讨回来!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光复南京!”
百姓多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什么大变,只知浙军又打来芜湖,故而都道大明恢复有望,因而一听张煌言说南京能够光复,顿时纷纷叫好。
“各位乡亲父老,我们明军是正义之师,绝不会掳掠清算。前番我来时便曾下过严令,今天我同样要郑重宣布,芜湖百姓的生计一切照常,做买卖的、种庄稼的,照样做你们的营生,我明军绝不会侵犯大家!当然,我也欢迎大家主动加入我们,一起光复南京,一起杀鞑子!”
与百姓谈话之后,张煌言又与城中士绅晤谈,同时接见遗老和义士,安排部署芜湖光复后的官府建立和秩序维持相关的事。不过除了那些之前就秘密和浙军有联系的抗清士绅,大多数芜湖士绅对于张煌言和浙军的重新到来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害怕浙军会再次失败。
对此,张煌言告诉他们,广东太平军已经光复江西,现正挥师东进,不日便会攻打南京。闻听两广明军杀到,这帮士绅这才稍稍定心,但还是有所保留,毕竟郑军的大败给这些人留下的阴影太深。若不是浙军回来的快,恐怕他们中不少人都要做揭发他人、保全自身的龌龊事了。
和士绅们直谈到晚间,张煌言才和吴重山在府衙碰面,商议浙军下一步动作。
参将魏大龙很是激动的说道:“尚书大人,既然芜湖已下,那我们当配合太平军顺江攻打南京,替南京城下死去的闽军兄弟报仇!”
张煌言点了点头,若无太平军相助,浙军恐怕早就不存,所以他是非常愿意配合太平军夺取南京的。
代表太平军的吴重山却道:“张尚书,我家大帅的意思是浙军眼下当守住芜湖,监视下游和上游安庆清军的动向,而不是顺江攻打南京。”
“不打南京?”张煌言怔了下,问道:“粤国公现在何处?”
吴重山摇了摇头,并不隐瞒,他实话实说道:“不瞒尚书大人,我家大帅现在的踪迹我也不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家大帅此刻正在向南京进军。”
“如此便好。”
张煌言微一点头,眼下江南人心未定,还有不少抗清义师活动,太平军于此时攻打南京,可收倍半功效,若是迟了等清朝稳定了江南,重新建立起有效统治,那便困难的多。但想既然太平军正在向南京进军,那他更应该率部顺江配合太平军,这样一个在陆,一个在江,岂不更容易得手,为何那位年轻的国公却让自己守在芜湖不动的?
张煌言心中奇怪,正要问吴重山,却听罗纶道:“启禀尚书大人,罗纶年轻识浅,有一想法不知当说否?”
罗纶字子木,安徽人,是定西侯张名振手下猛将罗蕴章的族侄。他为复明大业,屡到各地考察山川形势,郑成功屯兵瓜洲,他亟往镇江观变;张煌言先往南京,他沿江追赶,结果半路听说南京大败,浙军崩解,但他却没有就此返回,而是孤身一人继续前来寻找浙军,结果在江北的无为找到了浙军。此人任侠尚义,直言无隐,张煌言颇为器重,一路之上不时征询他的意见,参军徐允耕对他也是颇是看重。
“子木请说。”张煌言微笑看着罗纶,鼓励他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罗纶道:“我以为浙江为进入赣、闽的孔道,若能控制浙江,除能与江西太平军相呼应,更能联通金厦,所以我认为尚书大人当分出一支偏师,择一大将带领进军广德和新安,打浙江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样不但能联通赣闽,更能阻断浙江和南京,如此太平军攻打南京之时,便不虞浙江方面会有增援。”
“子木所言甚是,我军当前除要守住芜湖,监视上游安庆和下游清军动向外,还要招兵进取池州,一军拔和阳,以固采石;一军出溧阳,以窥广德;一军入宁国,以取新安,彻底稳固南京上游数府,你们以为如何?”
吴重山认可张煌言这个思路,他之前得到的命令就是将浙军残部带到芜湖,以浙军的水师监视上下游清军动向,并没有其他命令。而张煌言的这番部署虽说一定程度会削弱芜湖的守卫力量,但却能占领更大的地盘,阻断浙江方面清军,要是进展顺利,肯定能减轻主力东进的压力,所以他自是没有理由反对。
参军徐允耕、总兵郭法广他们也没有意见,张煌言便当场定了下来。众人起身告辞时,张煌言也觉肚饿,便叫亲兵弄些吃的给他,拉着罗纶这个故侄坐下一起吃。正吃着时,亲兵却引一个和尚到来,那和尚却是之前曾往宣城向张煌言传递郑军于南京城下大败消息的松隐和尚。
听完松隐和尚所说,张煌言叹了一声:“不想延平就这么走了。”
松隐和尚也是摇头叹息,来前他只道张尚书已是穷途末路,不想现在却是柳暗花明,又重振旗鼓。若郑王爷那边不走,这江南之事可真是还有大可为啊。
想起朋友所托,松隐和尚便问张尚书:“不知罗纶罗公子是否在尚书大人军中。”
“大师,我便是罗纶,不知大师有何事?”罗纶困惑的起身。
见要找的人就在面前,松隐和尚不禁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罗纶手中:“这是你叔父托我带给你的信。”
罗纶忙接过信看,确是叔父罗蕴章亲笔所书。信中,罗蕴章告诉侄儿,郑王爷已经从崇明撤军,且决定回到金厦后就挥师攻打东番,让侄儿要是找到张尚书,就和他一起回去。
“天未厌乱,使我南都之势,顿成瓦解。前观何廷斌所进台湾一图,沃野千里,饷税数十万,足可造船制器。近为红夷占据,城中夷伙,不上千人。我欲平克台湾,以为根本之地,安顿将领家眷,无内顾之忧,并可生聚教训也。”
罗蕴章信中有将郑王爷对部将所说打东番的理由记下,罗纶念给张煌言听后,后者沉默片刻,问罗纶:“你叔父是否提及延平何时出师?”
罗纶道:“会先到澎湖候风向,应该就是在明年三月间。”
“贼鞑子达素狠毒,迫令沿海百姓迁徙内地,郑延平的钱粮补给大受影响,这番北上入江已是耗尽多年积蓄,想是金厦已入不敷出,故为此而去台湾。”
罗纶却担忧道:“若是与红夷争夺通商专利,附带征收粮饷,以解军用,尚可以理解。我怕的是,延平王现在退出长江,将来退出闽海!....照我看,郑王爷这会当立即回师,再入长江,这样有太平军陆师可依,南京如何会拿不下。”
张煌言略作沉思,道:“这样,我写首诗派人送去,劝一劝延平吧。”说完,便要亲兵拿来笔墨,当场写了一诗。
诗云:
“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欲揽南溟胜,聊随北雁翔。
鲎帆天外落,虾岛水中央;应笑清河客,输君是望洋。”
诗中“清河客”用的是李萼与颜真卿的典故。唐玄宗安史之乱时,河朔等地均被攻陷,独有颜真卿在平原县坚守不降。清河县二十多岁青年李萼面见颜真卿,游说他攻取清河县为根基,他说:“公首倡大义,河北诸郡恃公以为长城。”很明显,张煌言这诗乃是自比清河客,希望郑成功能暂缓回金厦,先回来配合太平军夺取南京,只要拿下了南京,还怕钱粮短缺吗?
罗纶和松隐和尚将张煌言这诗读了一遍,后者忧心说道:“郑王爷向来颇有主见,尚书这诗能令他转念吗?”
张煌言对松隐道:“你先去见陈永华,他一向留意钱粮贸易,养兵补给,郑王爷很信任他。你力请他设法,务必要让你见到郑王爷。要记得,面见时不可涕泣,延平喜欢果断明快,你要抓住机会,再三陈述长江上游翻天巨变,告诉延平太平军东进南京,正是我们再次夺取南都,收复江南的大好机会!”
松隐点头应下。张煌言又道:“我会再请故旧王忠孝等人劝谏,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耳!”
“皇天不负有心人,佛祖会保佑大明的。”
松隐和尚念了声佛号,将张煌言诗作收起放在衣服夹袋中,便匆匆告辞。张煌言留他吃饭都不得。
松隐走后,罗纶也是感慨了一番,和张煌言坐下继续吃饭。吃了片刻,罗纶却放下筷子,皱着眉头道:“尚书大人,我忽有一感,太平军那位大帅让你留在芜湖,似乎有拿大人当诱饵使的意图。”
闻言,张煌言一怔,旋即轻笑一声:“若我能引来南京清兵,好让粤国公得手,那便是死,都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