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回到南京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军情司传来的消息,消息是从河南中转站传过来的,说清廷派内大臣遏必隆在山西大抄皇商,兴起无数大狱,杀的是人头滚滚。
说,山西各家皇商被查抄的金银数目不下千万两之巨。
周士相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糊涂,不明白福临好好的干嘛去抄替他效命的山西商人,他这一弄,以后还有谁敢替他爱新觉罗家卖命?他就不怕此举会让北地汉人士绅官商心寒,翘首盼大明王师吗?
周士相手下的幕僚桂永智是原满清广东总督李率泰的师爷,董常清则是广东惠州的一个普通生员,二人对于满清方面,尤其是北方的情况了解不多,因此难已解答周士相这个困惑。早前充为谋士的徐应元和郭绍这会又不在身边,就是在,他二人投诚之前一个是知县,一个是盐巡使,见识比桂永智都差,自也难提供对这个情报的准确分析。
在江西投诚的原监察御史李之粹倒是对北方情况比较了解,可惜现在人在南昌出任布政使,负责稳定江西局面,算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蒋国柱又在苏州,郎廷佐和朱国治这两个满清死硬派前番就被周士相拷打过,愣是咬牙一个字不说,所以也甭指望他们能替“贼秀才”释疑解惑。
钱谦益这里因为路上还是受了风寒,所以到了南京后周士相特意将从前的钱府腾出,让这位老宗伯好生休养几天,这会自也是不好去问询。再说,钱谦益未必就比桂永智他们强多少,毕竟此老只是文坛领袖,而非如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这等可决夺天下的重臣。有些事情,恐怕他的意见比小儿都不如。
最后,周士相想到了一人,那就是他在苏州时,随湖广援剿军团先头部队一起来南京的原清湖广总督张长庚。
先期抵达南京的是太平军老四镇之一的第二镇,镇将铁毅同时兼任湖广军团的副都指。铁毅除了将张长庚带来之外,还带来了一人,却是在长沙被俘的孙可望。
周士相还没来得及去见见那位大西军的大王子、大明朝的秦王、大清朝的义王殿下,只让先与岳乐、郎廷佐、梁化凤、朱国治、额色黑关在一起,待忙完手头几件大事之后再去见孙可望。至于是杀是关,周士相暂时还未拿定主意。
张长庚不是和孙可望一样是以俘虏身份被押到南京的,而是以降官身份来的南京。理论上,只要张长庚不跑,太平军方面对他必须是要客气的。周士相在接报武昌已下时,给于世忠发出的指示也是要好生对待张长庚。千金买马骨,难得有一个总督级别的满清大员主动投降,周士相若不好好利用,也未免太对不住这根马骨了。
张长庚直到进入南京时,方真正松了口气,知道性命终是保住了。他不是怕“贼秀才”会杀他,而是怕夔东那些闯贼大寇杀他。他抢在湖广提督董学礼前开城投降后,根本不敢留在武昌,而是求太平军的湖广军团都指挥于世忠将他送往南京,因为他很害怕李来亨、袁宗第他们会清算他任湖北巡抚期间对夔东犯下的罪孽。
张长庚的猜测是对的,虽然于世忠有过劝阻,但明军控制武昌城后,忠贞营的大将郝摇旗和贺珍就把董学礼和一干投降的绿营兵给屠了。可想,要不是张长庚提前逃入太平军的军营,说不定亦会被急于报仇的忠贞营方面杀掉。
张长庚被带到周士相面前后,和从前那些降官一样,都惊讶于这个“贼秀才”的年轻。但想金厦的郑森二十多岁便领大军,西南的李定国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便独掌一军,而满清方面这些年也都是由年轻的宗室领军,心下也就释然了。在犹豫了片刻后,张长庚跪倒在地向周士相行了大礼,不知是习惯还是紧张,他用的是满清的礼节。
周士相笑着扶他起来,并未计较张长庚礼节上的失误,而是先称赞了他一番。无外乎因为张长庚的识时务之举,武昌城中的百姓得以避过战火,也使明军减少伤亡等等。张长庚自是百般惭愧,不住说我从前有罪什么的。周士相哈哈一笑,与他道既已弃暗投明,那从前所做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往后他还有借重之处。听了这话,张长庚自是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眼下,除了担心北京的家人外,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周士相复道,他有一事不明,不知张长庚能否为他解惑。张长庚立时如受宠般,忙说愿为粤国公分忧。
周士相便将山西发生的事情简短于张长庚说了,张长庚听后思虑片刻,对周士相道清廷对山西商人下手,无非是因为国库没钱。
“从前鞑子无钱,便靠抢掠,尔今有国公在,鞑子无从抢掠,江南财赋重地又失,鞑子却又要维持他们的朝廷和大军,自然只有对治下有钱人动手...那八家皇商自天启年间便与鞑子私通,三十年下来,家产俱是可观,抄了他们,清廷须臾之间,倒是不必担心缺钱了。”
张长庚这么一说,周士相自是明白了,但又觉不可思议,问张长庚清廷做这杀鸡取卵之事岂不怕寒了人心。
张长庚笑道,清廷此刻便和崇祯朝一般,入关以来的积蓄都耗在了南方战事,如今这战事依旧持续,如无底洞般需要填入大量钱财、人力物力,而北地早就破败,天下有数精华只在江南和湖广,如今却都被周士相所占,他们要再不下狠手,只怕北地保不住,大清也保不住。这当节骨眼上,清廷又如何顾得了那么多。至于所谓人心,完全是勿需担心之事,这年头,要做狗的多了。只要清廷不倒,争着去叼清廷抛出骨头的狗多的是。今日有八家皇商,明日未必没有十三家巨富,当然,他们最后的结局同样逃不过被清廷抄杀。因为抄杀有钱之汉人,是清廷早在关外就推行的国策。
“鞑子在辽东时就有杀猪一说。这杀猪却非真杀猪,而是杀汉人。老奴在时,便喜查量汉民粮谷,凡每人有谷不及五金斗的,定为‘无谷之汉人’。老奴说‘无谷之汉人’是‘不耕田、无谷、不定居于家,欲由此地逃往明国之光棍’,谕令八旗官兵‘应将无谷之人视为仇敌’,发现就捕杀;后下谕,指责‘有谷之汉人’窝藏奸细,接受札付,命各地将有谷之汉人杀尽。如此,辽东便无复有汉人,便有,也是旗下为奴之耕作苦命者,亦所谓包衣奴或阿哈。”
“鞑子真是视我汉人为猪狗了,哼,却不知,谁才是待宰的猪!”周士相听的恼怒,对满州更是痛恶。
“不过照这么说来,福临倒是有这狠劲,也果绝的很,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什么,最不需要什么。”
周士相有些感慨,也很佩服福临小儿的狠劲。他同时想到了郎廷佐公房上的那份蒋国柱所上“奏销”大案的文书,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恐怕现在被查抄家产的不是山西那些皇商,而是江南这些士绅了吧。
正感慨时,董常清拿来两份文报,都是从武昌传来的。两件事,一件事是在建昌的明庆阳王冯双礼已派使前来,欲奉唐王为正朔;另一件事也是冯双礼传来的,说是西南的满蒙清军在多尼和平可铎的率领下已从贵阳逃入重庆,正往成都逃跑奔。
周士相一惊:“吴三桂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