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听你罗嗦。”秦如晨霍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瓢给丢下,拿布巾拭了手,迈着步子朝房里走去:“想来是你长大了,识得的人多,见的事多,也或者是瞧上哪个小子,这原本也是人情上的事,你且告诉明白了我,我细心张罗着,打发你出门子便罢,待过一晌,再买个小丫头来使唤。”
“小姐!”绿婷一听这话,顿时又是急又是气:“小姐这话生分,难道是白看了咱们自小的情分?”
秦如晨便沉默。
她是这些日子经历的事太多,早已灰懒了心,便推门进屋,搭上木栓,绿婷站在廊下自哭一气,觉得无益,方才回偏厢房歇息。
接下来数日倒是安静,绿婷不再叨叨,秦如晨也是安然闺中,看书写画,并不理论门外之事,只是这天清早起来,院门忽然被人拍得“咚咚”直响,绿婷一面取了发簪绾髻,一面发步跑得飞快,打开院门一看,却全愣住,只见外面霍然站着秦昭。
“相,相爷?”绿婷吓了一大跳,赶紧屈膝跪地,秦昭只抬头朝院内看了一眼,那眉头随即便扬了起来:“这便是你家小姐容身之处?”
绿婷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你家小姐呢?”
秦昭踏前一步,声音格外地威严。
“爹爹。”秦如晨开了门,从屋内走出。
“晨儿!”乍然看见女儿如斯憔悴的模样,秦昭一阵心痛如绞:“你,你怎生在此处?”
“爹爹。”秦如晨知道父亲动怒,赶紧近前行礼,将他迎入厅内。
秦昭举目看四壁空空,床椅桌凳皆是破旧不堪,那叫一个难受:“纵然太子容不下你,你也不须苦了自己,自可回丞相府去,难不成我秦昭的女儿,竟然要流落在外,如此受人羞辱?”
“是女儿不孝。”秦如晨站起身来,向秦昭再拜:“现在父亲在,自然能处处护得住女儿,可是爹爹想过没有,若是有朝一日,爹爹驾鹤西去,女儿……又当如何?”
秦昭先是一怔,继而便忍不住跺脚:“当日为父苦劝于你,要你不要入宫,你只不听,非嚷着要嫁与太子,如今却怎么着?”
“嫁给太子。”秦如晨低头看着桌面:“是女儿自己的选择,与爹爹无关。”
“你……”
“女儿既然已嫁太子,那生是太子之人,死是太子之鬼,女儿这一生,终究是,终究是……”
父女俩相对而坐,久久无话。
“罢了。”秦昭忽然站起,眼里闪过一许狠色:“太子既然不仁,为父也无须再保!”
“爹爹!”秦如晨吃一大惊,霍地站起身来:“这样的话,爹爹怎可随意说出口?倘若教旁人听去,岂不——”
秦昭捋着胡须:“你爹爹我这一生,宦海沉浮,什么样的事没有经历过?早已阅尽这人世沧桑,从前总还顾虑着官位,顾虑着你和你妹妹,如今已是半截子入土之人,还有何可顾虑?此事……”
“爹爹。”秦如晨再次站起身来:“天下千种万种,皆可强求,唯有男女相爱,除真心相对之外,再无其它,太子若是不喜欢女儿,即使强求,又有何意味?”
“那晨儿你,年纪轻轻,又待如何?”
“女儿……只想寻一僻静之处容身,再无他念。”
“你——”秦昭气得发昏,可仔细一想,秦如晨所言未必没有道理,纵然他能以丞相之尊,将两个人强行拉扯到一起,但,他又能管得了多少呢?”
“可叹为父这一生,只有你和霜儿两个女儿,为父真心希望……”
“爹爹何须如此?”秦如晨还是那样平静:“自来世间女子之命,原比男子坎坷,爹爹也无须忧虑,此处失去,彼处得到,爹爹何妨静观呢?”
秦昭一愣,确实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聪慧。
“晨儿啊晨儿,你果然心胸宽广,不与俗女子同,也罢,为夫就信你一言,只望太子能够明白你的心意,早日接你回宫。”
秦昭说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数步,仔细观看屋中陈设,心下确实不忍:“无论如何,这里也不是能住人的,你既坚持留在宫外,为父也不勉强你,且搬到榴影园去住罢,那也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晨儿多谢爹爹。”秦如晨赶紧起身行礼。
“哟,相爷回来了。”刚下马车,便见刘氏迎了上来,声音响脆地道。
秦昭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你如何不在后院,却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老爷。”刘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嗲:“老爷回来,妾身自然是要出门相迎的。”
“算了。”秦昭摆手,理了理衣服,大踏步朝正厅走去,刘氏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想要揣摸些什么出来,却多半都不明白。
最近这些日子,秦昭很少同她说话,刘氏自己也是莫明其妙,一头雾水。
“爹爹。”秦如霜打扮齐整,也迎了出来,向秦昭行礼。
秦昭淡淡扫她一眼,见她的衣饰打扮倒也合理,便不言语。
一家三口进了屋,刘氏张罗着饭菜,秦昭用过,让刘氏母女俩各回房内,自己进了书房。
他绕到桌案后坐下,拿起一张白纸,又提笔蘸了墨,看着白纸沉吟。
要说秦昭这人,年轻时却也有些功名富贵之念,故此颇下了些功夫,等到年老,什么都淡了,唯秦如晨一女着实放不下,原本想着寻一官宦子弟嫁了,孰料丫头的心气倒高,不知怎地硬是瞧上了当朝太子,非要嫁入皇宫,他实在无赖,故此才……
如今这情形,虽说女儿一直安分守命,但他这做父亲的,其实心中异常不安,想要进宫询问究竟,却又……
总之,都是孽。
“嘟嘟。”房门忽然在这时被敲响,秦昭搁下笔:“进来。”
一名家丁从门外走进,先朝秦昭伏身旅社:“见过相爷。”
“有什么事?”
“宫里传出话来,让相爷即刻入宫。”
“入宫?”秦昭微愕:“是哪一位?是哪个宫?”
“小人,小人不知。”
“本相知道了。”搁下笔,秦昭换了件衣服走出书房,却见阶下站着个十分脸生的太监,心中暗自疑惑,踏前一步:“请问公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