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吴君钰,见过刘师爷,”吴君钰拱手为礼,面含浅笑,声音清朗温雅,举止极是谦恭,然整个人却又透出上位者屈尊降贵的味道。
刘师爷不敢小觑,忙不迭的回礼,脸上堆出笑来,双手抱拳,深深下拜,“恕我来迟,让吴公子久等了,久等了。”礼数十分周到,一点儿官架子没有。
自从苏半山失了势,知州府这帮人行事就小心多了,对普通老百姓都不敢随意呵斥,生怕把大家对苏半山的仇恨值吸引到自己身上,更何况对吴君钰这种出身不凡且又和沈家关系密切的人?
吴君钰和刘师爷略做寒暄,分主宾落座,梓蓉和一明则垂首立在他身后,俨然是下人的姿态,她依旧戴着竹笠,大半张脸都被遮住,刘师爷倒也没认出她来,只是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在屋子里还戴竹笠,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过吴君钰这样的主儿刘师爷巴结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挑他下人的礼数,便也只当没看见。
下人泡了新得的春茶上来,茶汤清香,奈何冲不淡这满屋子的屎尿味,吴君钰不欲多呆,象征xing的抿了一口,便说明来意,他含笑有礼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说着,示意一明上前将已经准备好的卖身契奉上,“这个买卖双方都已经画了押,未免日后生出不必要的波折,所以来这儿过个官路,”卖身契只要有买卖双方画押便能作数,然效力终究不如官府加印的。
刘师爷本以为他亲自来必然是有了不得的事儿,闻此,不由松了口气,“这等小事,吴公子直接打发下人过来就成,哪里用得着单跑一趟?”刚要吩咐衙役取印,低头一看那卖身契的内容,不笑了。
六千六百两银子的买价……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败家啊!
这倒还没什么,毕竟花也不是他家的银子,关键是、关键是……刘师爷指着卖身契上最后的落款,惊疑不定的抬头望向吴君钰,“沈梓蓉……这、这不是沈家娘子的闺女么?”说完,他迅速的扫了梓蓉一眼,显然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正是,”吴君钰含笑点头。
“那……沈娘子知道这事儿么?”
“这就是沈娘子的主意,”吴君钰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似乎是觉得他的问话有些多余。
这不可能!刘师爷下意识的皱了眉头,六千六百两的卖身银子的确让人眼红,可沈娘子什么人,别说六千六,就算是六万六她也不可能干出来买女儿的事儿。
沈娘子若是在乎银子沈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
吴君钰见他明显不信,不由转头望向立在旁边的梓蓉,没想到还真让她猜着了。
正在这时,梓蓉也抬眼望来,澄澈清透的双眸在竹笠的阴影下盈光闪动,仿似盈盈秋波荡,嫣然红唇微微翘起,透着三分得意三分狡黠还有三分……呃,鄙夷。
刚才她说刘师爷不可能痛快盖章的时候,这货还不相信,怎么样,被她猜着了吧?
哼,猪脑子!
不过猪脑子也好,好拿捏。
梓蓉挺满意。
吴君钰俊脸微红,然唇角笑意未减,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下来,眸中柔情万千。
他的蓉儿果然是聪明,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他也很满意。
旁边的一明无语望天,你们两个注意点场合成么?这直往人脑袋里冲的屎尿味你们闻不出来么?就算闻不出来,这屋里还有其他喘气的呢!要点儿脸成不!
吴君钰望向梓蓉时那眉眼间透出的绵绵情意,瞎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贼精贼精的刘师爷了,他立时便将来龙去脉给理了出来。
吴公子心慕沈家姑娘,不因其毁容而稍减痴情,然沈娘子却执意不许,将之拒之门外……这些和话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有的一拼,昆州城里就没几个不知道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更是念叨的热乎,谁不希望得一个英俊多金的夫君?谁不希望有个对自己痴心不该的情郎?可谁又有这个命呐?
沈姑娘有!
众人虽然嫉妒,可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毕竟,沈家积善十数年,惠人无数,也当得些好报。
可沈娘子打死不同意,愣是要将这好好一对鸳鸯变成今日梁祝,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刘师爷家里头有两个刚及笄的闺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自然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这些事儿,是以,他对吴君钰和梓蓉之间的那点事儿知道的挺清楚。
不用说,一准是这俩人见求沈娘子点头无望,这才想出了个以身抵债的戏码,名为卖身实为……私定终身!
不得不说,挺好一招儿。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说实话,吴君钰和梓蓉若是真能成,他刘师爷也是很乐意喝一杯喜酒的,只是……他紧紧的捏着手中的薄薄纸张,只觉得重逾千钧。
事是好事,可若办事的人是自己就不妙了。
得罪沈娘子的苏半山正在后院躺着,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吴公子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沈家又没个大人过来,若是办不妥当,只怕我在沈娘子那儿要落抱怨的,不如这样,公子先在此稍候,我打发人去给沈娘子去说一声,得了她的信儿再用印,公子以为如何?”刘师爷很是愧疚,因为他知道,这事儿若是告诉沈娘子,肯定是不成的。
吴君钰唇角翘起的弧度大了些,这会儿却是无奈,蓉儿又猜对了。
她之前就说刘师爷最是圆滑不过的人,起疑之后也不会直接拆穿,必是寻沈娘子拿主意……他根本不信,甚至夸下海口,若真是如此,他自有良策。
当时不过顺嘴一说,充个嘴皮子英雄,没想到……他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决定把这个当成在梓蓉面前提升形象的机会。
梓蓉略挑了黛色青眉,扬唇一笑,随即垂首,宽宽的竹笠檐将她的脸半遮住,只余唇色嫣然,仿似枝头一点春红绽,引人采撷。
吴君钰的目光在她唇上凝了一瞬,接着收回,转而望向刘师爷,脸色略沉,“刘师爷办事真是仔细,只是不知你平时就这样,还是单单对我如此?”声音冷硬,透出几分要挟之意。
刘师爷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不由瑟缩了下,呃,眼前这位似乎也不是好惹的。
吴君钰冷哼一声,接着道:“据我所知,只要肯交税银,拐子来了衙门也是一样给用印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刘师爷就有这诸多为难?”
刘师爷忙否认,“公子误会了,误会了,我能为公子驱驰荣幸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刻意为难?”
吴君钰对着他手里的卖身契一扬下巴,“既如此,那就用印吧。”摆明了不看嘴动看行动。
这招儿是他的惯用招数,最适合用在哪些胆小的人身上,先吓唬一通,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拒绝你就是下我的脸!
胆小的人一般是不敢直接下人脸面的,所以这招屡试不爽。
刘师爷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卖身契,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他低着头,胸腔不断起伏,显然是十分为难。
吴君钰盯紧了他,大掌搭在桌面上,食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声音很轻,很慢,然这却是房中唯一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就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声音上,听着听着,连带着自己的心脏都跟着那叩击的节拍跳。
渐渐地,那叩击声越来越快,吴君钰的目光也越发锋利。
刘师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艰难道:“吴公子,我……这些天的流言你应该也听说过,事情涉及到沈家,实在轻忽不得,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
吴君钰神色一僵,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