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一件青铜器,之前陈文哲已经很了解。
他很清楚,青铜器的修复过程,一般包括清洗、拆除、除锈、矫型、焊接、铸铜、刻纹、配缺、打磨等12道步骤。
而大部分青铜器的修复,并不需要走完全套工序。
但这件青铜鑑不仅12道工序一样不少,而且每一道都走得异常艰难。
在一个问题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后面的工作就难以为继。
所以这种工作只得干干停停,间或修复其他文物。
这件青铜鑑刚被买回来时是完整的,但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锈,看不到里面精美的纹饰。
在经过第一道清洗工序后,发现它早期曾被人为修复过,但修复手法极为粗糙,所补的材料和花纹都与原件不符。
为了恢复文物的本真,只能费尽心力,大胆拿掉了后人补上去的部分,而青铜鑑也破碎为八十几片。
面对八十几片碎片,又加重了一项工作——为碎片矫型。
这也成为修复这件青铜鑑过程中,耗费时间最长的一道工序。
因为青铜器一旦碎裂,不论时间长短,碎片必然变形。
而只有将每一块碎片矫正成它自然的弧度形状,才会在后面的粘贴焊接工序中,使之严丝合缝合拢为整体。
由于青铜鑑有2000多年的历史,它的材质已经矿化,铜含量很低,碎片非常脆,稍一过力就会折断。
所以在修复过程当中,只能试探性地将碎片矫型到一定程度。
加温后将其放置一段时间,等待青铜碎片适应、屈服于这一状态。
然后再试着加大力度,再静待它适应、屈服。
由于金属有疲劳期,但是最终的征服者一定是那些修复大师们。
可以想像,漫长的时日里,他们是怎样耐心决绝地与一堆青铜碎片角力。
就像陈文哲学到的那位大海市博物馆修复大师的手艺,他是怎么练就的一身本事?
可以说,他是使用37年,练就的“心到手到”技能。
他从1975年进入打海博物馆青铜器修复组,到现在已经与这种古老的文物相伴了37个年头。
经他手修复的青铜器已经高达1500多件,青铜器比老婆孩子和他相处的时间还长。
而1500多件的修复经历,也把他锻造为这一行业里的翘楚。
“心到手到”是行业说法,对着一件破败的青铜器,想象还原出它曾经的美,考验的完全是心力。
修复工作不是在文物上想当然的创作,而是尽力还原古人的所思所为,“心到”由此显得更为困难。
鉴于文物的独有性,每一次修复工作都是一个新案例。
虽然经验技术可以积累借鉴,但新问题总会出现在新案例中。
修复手段的实现,就成为考量“手到”的标准。
心先到、手跟到,缺了哪一步都不行。
以这件青铜鑑为例,由于器壁非常之薄,平均壁厚为1.5毫米,最薄处仅为1毫米。
为了将碎片完美拼接在一起,除了用传统的锡焊接法,更独辟蹊径想出在接面打孔。
然后在孔中插入铜销,最终让碎片咬合在一起的办法。
精密的思考设计,还得靠精湛的手工实现。
就算是现在,陈文哲还记得,当时他真是无法想像,在1毫米厚的接面打孔后,再插入铜销这项工作如何完成的。
直到他看到了使用的工具,才恍然大悟。
那码放整齐的一排排小工具,才是问题的关键。
细看之下,这些工具并无特别之处,全是市面可见的寻常货。
只是在那些专家们的手中,它们才具有了鬼斧神工。
就是这些细小的工具,才有了一件顶级国宝的修复。
特别是为青铜鑑重刻花纹,更能体现“心到手到”的功力。
由于古人完全手工制造青铜器的方式,每件青铜器的纹饰都是唯一的。
而且古代工匠创作时的随意张扬,会使得一件青铜器上的花纹,并不整齐划一。
特别是器壁上的一条纹饰,可能会一路斜出,但这并不影响青铜器的美,反而让它显得生动自然。
修复这样的纹饰,最考验修复人员的功力,稍不注意,就会造成“补上去”的感觉。
为了这件青铜鑑,当时修复之时,只能用环氧树脂,做出与原件一模一样的纹饰,再用贴皮的办法。
对照每一条纹饰的脉络走向,贴到花纹残缺的部位。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在修复这些青铜器的时候,往往这些专家还兼负修复工具的“研发”工作。
其实,一直到今天,也没有专业厂家为文物修复生产专门的工具和材料。
在修复工作中,要自己发明创造工具、寻找新型粘合剂、试验试行新材料。
为了粘合破碎的青铜器,他们长期关注齿科用于粘补牙齿的新产品。
1999年,他们改进设计了一种便携式超声波除锈系统,可以在青铜器不能移动的情况下完成除锈工序,这款设备现时已被多家博物馆采用。
就是有了他们,一些破铜烂铁,才会重新有了价值。
可以说,就是修复提升了青铜器的价值。
青铜器的修复工作,既专业性强又细腻缜密。
对于这个复杂系统工程的“内里”,近乎百分百的人是门外汉。
把一件古董青铜器修复得流光溢彩,还是保持它残旧原貌,哪种是更对头的方法?
青铜器的修复,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是考古方法,工序相对简单得多。
只要将破碎的青铜器,拼出原形既可。
也不必补雕纹饰,这类青铜器是给考古学家看的,便于他们研究考证文物的历史价值。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修复这件青铜鑑的手段,极力逼真还原,为缺损处铸铜配型、重新雕刻纹饰。
这种方法修复的青铜器,是放入博物馆给广大观众看的。
特别是在除锈这道工序,为了让观众看到的青铜器更具美感,在去除厚厚锈迹的同时,还要保留住文物上自带的绿锈和蓝锈,并使之在青铜器上的分布保持均匀和谐的美。
所以观众欣赏到的青铜器,都是泛着蓝绿色、肃穆整齐的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