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主动与胡绛雪断了师徒名分,内心深处实是心灰意冷。
走出清风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想再挪动半步,只想坐以待毙,一死了之。
但赵月儿一句“我怕你撑不下去”,让李鱼幡然醒悟:“若是就此放弃,不但对不起我自己,也辜负了师父收我为徒的用心。
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才见手段。呵,那么多人想杀我,我多活一刻,他们便多难受一会。”
购得两匹骏马后,李鱼掏出仙林舆地图,仔细搜索,忽将目光锁定在东海之滨的商羊城,暗忖道:“想要躲避追杀,自然是离圣儒门与仙音宗越远越好。虽然亡命天涯,但也不可太过狼狈,只当游山玩水便是。
我久仰曹孟德观沧海之篇,却尚未领略海之壮阔,素以为憾。
如今不如前往东海,亲自看那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主意已定,李鱼询问道:“月儿姐,我准备前往东海,你意下如何?”
赵月儿甜甜一笑:“你决定便是,我都听你的。”
她虽是姿容甚陋,但此刻笑得畅意开怀,居然别有韵味,使人忘其妍媸,只记住这天真意态。
李鱼本来忧心赵月儿不会骑马,孰料赵月儿动作熟练之极,竟是行家里手。
反是李鱼初学骑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算让那匹骏马服帖,但奔跑速度仍是远逊于赵月儿。
据赵月儿所说,她的骑马之术乃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
李鱼心中微觉疑惑,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当下“嗯”了一声,快马加鞭,疾驰向前。
李鱼虽然把商羊城作为目的地,但心中明白,前途多艰,自己多半是到不了商羊城的。
而若想多活一些时候,就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
但仓促之间,想要提升境界,谈何容易?
神思诀虽也有顿悟一说,却并非每次能够顿悟。例如迎战大鼓使者那会,李鱼顿悟无成,若非陈凤年横伸一脚,李鱼已然殒命。
“倘若再遇到像怀剑公子那般高手,我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只有等死而已。
除非…除非火玄珠能够再次出来救我。”
想到火玄珠的强大威能,李鱼亦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火玄珠在我最危急时刻,现身杀了怀剑公子,说明它能够感知到我的遭遇。
上官雁说七玄珠乃是十大门派都觊觎的至宝,若是能够发挥出火玄珠的威力,说不定我就可以熬过暴风骤雨。
待三年五年之后,风平浪静,或许我还有机会偷偷见师父一面。或许,我还可以再见义父一面。”
在此之前,李鱼从没有动用火玄珠的念头。
火玄珠虽是强大玄异,他亦从未将这等助力放在心上。
但此刻,火玄珠于李鱼而言,不但是救命的一根稻草,更将给他带来重见胡绛雪重见义父的一线机会:“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运使七玄珠,但它既然寄居在我体内,与我的关系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我遇到了强敌,只要我恳求火玄珠出来帮忙,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就脱离了危机…”
想到此处,李鱼颇为意动,但转念之间,却断然摇头:“不可,不可!”
这两个“不可”竟是脱口而出,声音颇大,直传到前方赵月儿耳中。
她疑惑回头,询问道:“鱼弟弟,什么不可以?”
李鱼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月儿瞥了瞥嘴:“明明心里有事,却不告诉我,哎。”
李鱼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那火玄珠虽然强大,却是不怀好心。
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它竟是准备吞噬我。
纵然我借助它的力量暂时摆脱危机,亦只是与虎谋皮,驱狼而迎虎,反受其累。
人与人之间,也许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但这邪异珠子嘛,可不会让人不劳而获,白得便宜。
要不然,当年赵光明何必要将七玄珠封印仙林各处呢?”
想通此点,李鱼心头更是敞亮,自嘲一笑:“李鱼啊李鱼,枉你自视为大丈夫,却原来只想着托庇于人。
先前托庇于师父,现在又想要托庇于火玄珠了。
要想别出心裁,独出机杼,便首先要断了这托庇之心。
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即便火玄珠一片好心,我也不可寄望于它。
更何况它包藏祸心,全不可信任。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管它。”
这一番从起念到断念的转折,倒是让李鱼念头通达,亦稍为淡忘心中伤痛。
他一边挥鞭骏马,一边不断思索御敌之策:“神思诀境界万千,代表诗词诗心的多种可能。豪放词亦可,婉约词亦可;有我之境亦可,无我之境亦可;味在诗中亦可,味在诗外亦可…
这诸多境界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是不同诗人的不同选择与见地。
问题在于,我虽是熟读诗书,也能写几首歪诗,却无法跻身第一流诗人之列,无法如李太白那般张口就说锦绣文章,亦无法随心所欲创造境界,而只能去体会前人诗词中的天地之道。
我如今虽然窥破了‘有我之境’奥妙,对于神思诀其他奥妙却犹有隔靴搔痒之感。
既然准备全靠自己,那该如何提升境界领悟呢?”
马蹄声“哒哒哒”一路飘过,轻易穿过百里之遥。
李鱼双目瞧向远方,心中忽然一动:“老杜有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两句诗不但可用于写诗,也可用于神思诀的修炼。
我是在战斗中窥破有我之境,亦只能在战斗中进一步领悟神思诀的奥妙。
如此说来,我最理想的敌人乃是要比我稍微高明一点儿,却又不至于高我太多,这样既能让我在困境中有所启发,也不会直接丧命。”
李鱼忽然又是一笑:“我却是想多了,敌人的强弱岂能由我选择?再过一些时候,便该有拦路虎了。到那时再看能否突破神思诀的新境界吧。”
马蹄声“哒哒哒”急奔向前,将李鱼带向未知的前方。
李鱼忽然心念一动:“师父她一向不在仙林走动,更没有兴趣与人拼斗争锋。
为何她对神思诀的领悟如此深刻?直是令我高山仰止,无法望其项背。
只有一种可能,师父锦绣才心,亦如李太白那般天资颖悟,超凡脱俗。”
想到此处,李鱼又是钦佩,又是酸楚:“只是,无心与人争锋的师父,却因为我而不得不与圣儒门主僵持,还被他打成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