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震天之中，悉多于扑入帐篷中，就见赞婆已经先一步赶到，正一个人吃力地架起大兄赞悉若。

他脸色惨变。

居然要赞婆这位大论亲自动手，身边照顾的人都跑光了？

正在这时，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响起，赞悉若看着两个弟弟：“你们…走…快走！”

赞婆和悉多于闻言大恸：“大兄！”

赞悉若已经很久不能说话了，此时虽然语气低沉，断断续续，却能清晰的交流，并不是有人妙手回春，而是回光返照。

这位接替禄东赞之位，曾经牢牢把持朝政，架空赞普，带领家族走向全盛的掌舵人，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赞悉若看着泪流满面的两人，颤声道：“你们若还认我…就带我出去…然后快走…我不愿死在这个帐篷里面…更不愿看到你们死在我之前…”

两人抹了把眼泪，左右架起赞悉若，往外奔去。

刚刚出了帐篷，就险些被狂奔的兵士撞倒，耳边则是凄厉的叫声：“唐人杀过来了…逃啊！！”“逃不掉的，四周都是唐人！”“他们不接受投降，要赶尽杀绝！”

高原反应和低原反应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得，之前那般急行军，感到浑身难受的也大约只有一半人，另一半的精锐士卒，本来按照钦陵的命令修建了防御工事，是有反抗能力的，现在却炸了营。

赞婆气急败坏：“拿起武器战斗啊！高原没有懦夫！”

悉多于却制止了兄长，指了指远处的天空。

赞婆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顿时明白军心为什么会败坏到这等地步。

视野所及，足有十多道烟柱冲天而起。

烽火狼烟的画面，看起来蔚为壮观。

但落在吐蕃军将士眼中，则是满满的绝望。

赞婆都不免绝望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十几处战斗同时打响，意味着唐军兵分十几路，且每一路都让守军感受到极大的威胁，这得有多少兵力？”

悉多于也道：“不可能有这么多兵力的，想要在短时间内覆盖如此庞大的战场，骑兵必须要倍数于步卒，我吐蕃此次几近倾巢出动，大唐再强盛，也不可能将那么多兵马派到安西都护府来！”

赞悉若浑浊的目光看着烽烟，微微摇头：“没用了…大乱已经不可遏止…”

噶尔兄弟看得没错，之所以能有如此声势，因为其中有一大半的烽火不是吐蕃人放的，而是裴行俭在发现吐蕃人通过这个联络方式后，令麾下将士有规律的点火，营造出草木皆兵，四面楚歌感觉。

果不其然，吐蕃底层本就震荡军心立刻降到谷底，得不到有效统帅的士兵如无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然后进一步扩大了混乱。

当然，就算没有裴行俭的策略，此次支援安西的军队，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精锐程度，也超过了吐蕃军队，没有长途奔袭后的醉氧反应，结果也是注定的。

区别是唐军伤亡的惨重。

毕竟在生死关头的困兽犹斗之下，人的反抗还是不容忽视的，就比如此刻的钦陵，握住手中的长枪，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不是突围，不是逃跑，而是冷冷的八个字：“狭路相逢，勇者当胜！”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双目依旧燃起烈焰般的光辉：“随我殊死一战！”

弟弟勃伦赞刃和儿子弓仁护在左右，连带着身边的兵力，斗志都不可思议地高昂起来：“随大将军战！！”

钦陵之前与赞悉若说过，吐蕃军如今所能依仗的，只剩下殊死一搏，这话如果落在别的将领耳中，其实是十分凡尔赛的。

因为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往往能创造奇迹，多少人都渴求而不得，钦陵在面对如此绝境下，还能强振士气，也难怪后来能率吐蕃军杀得大唐屡战屡败，成为一代战神。

但李彦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手掌一挥：“放！”

强矢箭雨遮天落下！

唐军的战斗力强横，很大程度就体现在甲械的精良上，弩手可以在一百五十步外射击，弓手距敌六十步发箭，做到有效的破甲，如果是臂力雄厚的善射悍卒，所配的弓弩更加精良，其有效杀敌范围还要要延伸近半。

现在李彦所带的队伍，就是唐军里的精锐，此番大战更是不会吝啬任何箭矢，几轮箭雨猛烈的覆盖打击之下，吐蕃战阵中已经到处都尸体堆叠。

而后唐兵步卒赶至，刀光交织出死亡之线，所过之处，尸骸堆积，血气弥漫。

杀戮！杀戮！

看着吐蕃的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勃伦赞刃和弓仁的眼眶通红，泣不成声：“我们是吐蕃的罪人啊！”

这就是赌国运的下场，精锐的部曲、好战的私卫、守纪的羌民、有领导能力的将领，全部葬送在此。

且不说吐蕃国内还有假赞普和与唐人眉来眼去的苏毗遗民，就算国内团结一心，经此一役也要亡了！

钦陵则埋头硬冲，他此时的想法只有一点，给唐军造成最大程度的伤亡，以确保几名兄弟有一线生机，让唐人无法肆无忌惮地拿捏吐蕃。

但那个大唐将军，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彦不会依仗武力，完全用刺杀的偏门手段解决问题，但到了战场对阵，也不必故意放水，让唐军凭白牺牲，毕竟生擒敌首，自古以来就不在少数。

眼见李彦出现在面前，钦陵不惊反喜，豁出全力一枪刺出：“李元芳，纳命来！”

单凭这一枪，就能看出这位吐蕃大将军自身武艺也相当不俗，并且常年保持练劲。

在这拼死搏杀的关头，若能击杀乃至生擒敌将，无疑会对敌方的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

李彦觉得钦陵想得很正确，探手一抓，手掌在身识的作用下变得如同白玉，与枪尖发出金铁交击般的碰撞后，真劲反涌，往上一抬：“过来吧！”

在对方徒手硬接枪尖的时候，钦陵就想要松开长枪，却目眦欲裂地发现双手好似黏在了枪身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飞身起来，投入到对方的马背上，主动被生擒活捉。

钦陵这才发现这位的实力已经恐怖到难以想象，却更加难以理解，别人上战场，都是豁出全力，就此人好像还在压着自己，生怕太过分，到底是什么意思？

甭管什么意思，弓仁嘶吼冲上：“放开我父！！”

李彦信手一刀，弓仁眉心现出血口，跌下马来。

这位历史上在钦陵被上吊逼死，与赞婆一起投靠大唐，最后还为大唐戍守边疆，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的吐蕃将领，双目怒瞪着死去。

眼见兄长被擒，侄子被杀，勃伦赞刃却是下意识的拍马就走，被恐惧充塞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再回洛阳跳舞了！”

李彦却没有放过这位忍辱负重打入敌方内部的凤雏，將钦陵的長枪甩出，正中勃伦赞刃背后，将他打下马来，探手抓住，跟钦陵叠在了一起。

钦陵和勃伦赞刃的被生擒，也导致了吐蕃军心的彻底崩塌。

敌人们胆气渐消，喊叫声也逐渐的微弱下来，锐氣不再，前方胆怯顿足，后方还不知道怎么了，不断有人冲来，很快堆积成乱糟糟的一团，阵形全散。

“你们这些蕃贼，犯我安西，却如此不堪，真是笑话！”

眼见蕃军精锐的战斗力，沦为了杂部仆奴，唐军将士们也不免放声大笑。

钦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觉得自己突然飞速移动起来。

待得再度睁开，就在不远处，自己三弟和四弟扶着大兄，正以无比仇恨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生擒他的可怕敌人。

赞悉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犹如厉鬼般的眼神狠狠地瞪过来：“功高震主…李元芳…你也不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相较于这种临死前的恶毒诅咒，李彦则显得以德报怨，微笑道：“谢谢你撑了这么多年！”

赞悉若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刀光一闪，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眼见大兄都到了弥留之际，这位还要凶残地痛下杀手，亲自送其上路，赞婆和悉多于也知道绝无幸免之理，纷纷挥刀自尽。

李彦两刀斩出，帮他们完成最后的愿望，然后看向钦陵和勃伦赞刃。

钦陵看着兵败如山倒的吐蕃军队，露出了浓浓的遗憾：“我驰骋疆场，征服大唐的抱负，在这一刻彻底终结了，下手吧，我不做唐人的俘虏！”

勃伦赞刃也终究露出释然：“我也不做唐人的俘虏了，至少最后，我们兄弟團聚…”

李彦点点头，刀光闪过。

家族的风气确实重要，武氏一族全是废物，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历史上，都挑不出一个出众的人才。

相比起来，噶尔家族五兄弟则人人出彩，即便是勃伦赞刃，历史上后来也是合格的一军统领。

而高原帝国吐蕃的兴盛，是噶尔家族兴盛史。

随着噶尔家族的灭亡，高原帝国也将彻底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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