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少林武僧灰头土脸地从宫城内逃出来，李彦就知道，新罗已经对唐军彻底敞开了。

试想里面的人如果还有半分殊死一搏的斗志，少林武僧实力再强，也不可能仅凭区区十三个人，就敢入宫内擒一国之主，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虽然身上多少带点血。

智坚等人眼见他策马而至，也立刻上前：“李阁领，里面有个新罗贼女武功高强，我等一时大意，有负重托…”

李彦微微颔首：“大幢将军金钦突开启城门，我唐军能兵不血刃地下新罗王城，当记大功，那新罗女子传承不凡，你们有所不及也正常，去养伤吧。”

众僧想到此番功劳也颇为振奋，心头又不免有些遗憾，毕竟就差最后一步，少林寺就能取得那最大的成就了，唯有合十行礼：“不敢居功，全靠李阁领指点，我等告退了！”

僧人退下后，李彦也下了马，漫步而入。

一路所见，打扮得与唐宫侍女并无区别的宫婢是最慌乱的，尖叫着四散躲藏。

侍卫也作鸟兽状，偶然几人举着弓箭，想要瞄准过来，却又被同伴拼命拉住，惶恐地看了过来。

李彦不希望唐军伤亡惨重，但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微微摇头。

若论反抗意志，高丽比起新罗实在是强太多了，唐军曾经数次打到平壤城下，也大胜多次，斩杀者众，还是攻不下此城，最后一次围平壤月余，高丽王都准备投降了，重臣仍闭门拒守，多次遣兵出战，最后又是僧人打开城门，唐军杀入城内，高丽才亡国。

当然，此番能有这么顺利，也是因为攻城掠地，按部就班地冲击着王城上下的心理防线，如果唐军直捣黄龙，新罗还能有守住王城，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救援的希望，现在各城被下，他们成了最后的孤军，城门一开，士气自然彻底崩溃。

最终，在新罗王所在的大殿之前，只剩一袭白衣屹立。

李彦脚步停下，看向这位公主，有些慨叹：“金智照。”

金智照立于殿前，擦拭着手中的宝刀，平静地问道：“李元芳，师父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李彦没有隐瞒：“不错，曾经的‘佐命’已死，现在的‘佐命’是你的师兄杨再威。”

金智照为之释然：“怪不得我那时拿下尚宫后，‘师父’会来带我离开，还让我回新罗，你们的计划里，是不是准备让我成为灭亡新罗的工具？”

李彦道：“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你们毕竟助我拿下了‘佐命’，就交给杨再威，他是不会放过阿史那环的，对你却终究有同门师兄妹之情，以你的武功，其实可以远走他乡，不用再回来了…”

金智照苦笑一声：“呵，不回来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她望向四周的王宫，满是回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父王将除了太子外的所有皇子皇女召集，任其挑选。”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师父看中了年岁最小的我，父王立刻让我行了拜师大礼，从此离开新罗，去往唐国。”

“我习武练劲，安排秘谍，越来越得心应手，得师父夸赞，每每思念家乡时，父王与我通信往来时，也会勉励我好好办事，新罗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李彦目光如炬，已经看到新罗王金法敏和太子金政明在不远处的殿内探头探脑，也不急于一时，默默聆听。

金智照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师父是利用我，其手段残忍，并没有真正的师徒之情，我对他十分惧怕，不敢有丝毫违逆…”

“与父王多年未见，也感情淡薄，他是希望利用师父的势力，为新罗争取对抗唐国的机会…”

“于他们而言，我根本不重要，在意识到这点时，我其实伤心了好久，但后来我想通了，我是新罗人，应该为国效力，更多的新罗女子，就算是宫中的姐姐，也不可能有我的际遇，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可现在，新罗要亡了。”

“我的一切彻底没了意义，甚至因为当时受伤，连累了金汉林、金三光，使得这成为唐国对蕃属动手的理由。”

听到这里，李彦终于开口：“大唐对新罗动兵，倒是与你没有太大的干系，究其根本是新罗忘恩负义。”

金智照第一次被抓入内狱时，对于这点曾经百般狡辩，此时却洒然一笑：“是啊，若无唐国相助，新罗此时已被百济和高丽所灭，不思报答，还想坐收渔利，一统半岛，确实是新罗之过，但这是我的国家，它的错又岂会与我无关？”

说话过程中，刀身已经被她擦拭得一尘不染，阳光洒下，耀起辉光。

金智照欣赏了片刻，右手平举，姿态霸气，隐隐真有了家国天下的气势：“有我在，新罗就没亡！新罗公主金智照，请战！”

李彦以前一直不怎么瞧得上金智照，此时神色郑重，伸手握住腰间的链子刀柄上，沉声道：“大唐忠武将军李元芳，请！”

金智照叱喝一声，四周的空气如风云激荡般冲涌而出，酝酿了许久的刀锋往前一递，清晰的波澜斩了过来！

不仅是破千军一刀，她压榨全身极限，不惜以受伤后悟出的秘法沸腾气血，接连三刀斩出。

唰！唰！唰！

三刀快到极致的同时，又生出堂皇大气的磅礴，刀光霍霍，大开大合，如风云激荡，雷动九天，又如山雾拂来，无孔不入。

这般战力，已经达到了昔日杨再威的水平。

以金智照此刻的年纪，根骨资质确实相当不凡，又有了后天的际遇，才终于做出了突破。

如果是刚刚的少林武僧，虽然相对于普通人是好手强者，但恐怕一招都接不下来，但她面对的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面对这汹涌澎湃的刀势，李彦链子刀出鞘，同样是一招破千军，劈开了雷光，吹散了山雾，一刀就将金智照的三刀寸步不让地接下，手腕一摆，将她震开。

金智照体内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不以为意，目光愈发明亮，压迫感再升，使出荡四海的同时高喝：“李元芳，拿出全力与我一战！”

李彦没有回答。

刚刚的一刀，他并没有使用千秋诀，也没有使用唯识劲，只是用百胜劲，对上百胜劲。

不然已经结束了。

或许全力以赴也是一种成全，但此时看着金智照眉宇间的光彩，李彦还是作此选择。

此时此刻，正是这位一直藏身于黑暗中的公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最风光最耀眼的时刻。

值得尊敬！

眼见无比华丽的刀光铺开，两人越打越快，连身形都几乎模糊，别说远远的侍卫宫婢看得目瞪口呆，大殿门口望向这边的金氏父子也大为遗憾。

金政明惋惜不已，以低如蚊呐的声音道：“起初要投降的是她，现在不愿投降的还是她，唉…小妹的武功这么强，为何不留有大好之身，这般白白送死呢？她就算能打退这个李元芳，难道能抵得过大唐天军？”

金法敏冷哼一声：“终究是妇孺之见，不堪大用，早知那‘佐命’根本帮不上半点忙，当年本王就不该将这孩子交过去，大唐确实太强大了，能经得住内忧外患，反观我新罗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接下来的复国大业，要慎之又慎…”

金政明口中说着复国，但心气已丧，嗯嗯地应着，依旧看向外面的交战，担心那唐人的将领万一受了伤，接下来恼怒地伤害到他们。

实际上别说伤害，就在这简短的几句交谈时间里，金智照就要撑不住了。

她豁出了全力，换来的依旧是李彦气定神闲，连平稳呼吸都没有乱一下的模样，确定了相比那时的洛阳，这位的实力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倒也笑道：“怪不得…师父也会被你所杀…能与你这样的强者一战…我的武功…至少是有意义的…”

她继续挥刀，鲜血从嘴中狂涌而出，染红了白衣。

这是透支身体所造成的损伤，她的体质显然经不住这般强绝的劲力崩腾，身体仿佛要撕裂开来，却又有些遗憾：“悟出了任江山…却终究是…无法用出啊…”

再过数招，李彦退开，归刀入鞘。

金智照站在对面，浑身浴血，体内经脉近乎全断。

这位新罗公主能够站立，手中还紧握长刀，都是以不可思议的意志支撑。

结束了。

李彦拱手一礼：“智照公主，我会以新罗之礼，将你下葬。”

金智照嘴巴张了张，已经说不出话来，唯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头努力转动，最后再看一遍自己的家。

孩童时期的回忆涌上心头，与现在相比，那时的王宫并无这般努力模仿唐宫的华丽，有的是新罗本身的特色。

“好喜欢那时的景色啊…”

金智照眼中神采消逝。

长刀坠。

新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