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我说的那些朋友就在那屋子里面!”
熟悉的声音乍起,秦莞和秦琰立刻对视了一眼,秦莞转身,朝大堂门口走了几步,这往前一去,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两道身影——
简易的院门门楣之下,一道白衫身影如玉而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来人气质清俊眉眼如画,远远看去,只让人以为是冰雪化作的天上神君一般,秦莞眼底闪过两分讶色,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村落之中会见到这样的人物,许是她的视线注视感太强,很快,来人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秦莞心中忽的一柔,只因来人的眼神带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感,再想到适才村民们的称呼,秦莞立刻便明白过来此人的身份。
可很快,秦莞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位“孙神医”秦莞不识,可站在“孙神医”身后的另一个人秦莞却认识,看着眸带关切朝里面看来的孙慕卿,秦莞心中的疑问也在不断的放大,如果她没听错,孙慕卿叫这位“孙神医”师兄?!
从前的沈莞虽然拜师在药王谷孙曦门下,可她在药王谷学医的时间并不算长,所见过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她却是从未见过这位神君般的人物。
“秦姑娘——”
秦莞看向孙慕卿,孙慕卿也在看着秦莞,见秦莞看过来,孙慕卿立刻朝着秦莞挥手,“秦姑娘别害怕,我师兄会跟村正解释的——”
孙慕卿语声极大的喊起来,那黄文山自然听到了,黄文山看了看秦莞,有些疑问的转过身来,“孙神医,昨天晚上,冯太婆家里的孙女死了,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进村的,我们觉得是这伙人给村里带来了厄运,所以想让他们快点离开。”
被称为孙神医的男子扫了一眼秦莞的方向,而后淡声道,“冯家的孙女本就患有痨病,她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村正误会了。”
男子说话语声极其浅淡,却又莫名的含着一股子慈悲肃穆之意,因是如此,村正思量了一瞬才道,“可是……可是村中已经许久没出事了。”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村正的顾虑我知晓,我此来是来接她们去寒舍的,如此便也不算留在村中了,今日大雪,村正带着大家早些归家吧。”
男子语声虽并无多少波澜,却莫名的沁人心脾。
黄文山微讶道,“孙神医要接她们去百草园?”
这疑问一出,男子点了点头,“是,她们是在下师弟的朋友。”
黄文山眼底露出恍然,他看了男子一瞬,又转头看向秦莞的方向,而后拱手一拜,“不知是孙神医的朋友,多有得罪了。”
说完,黄文山又对着男子一拜,大手一挥,“大家离开此处,归家吧。”
一声令下,黄文山带着村汉们潮水一般的退了出去,人一走,院子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满庭的瑞雪被踩的有几分泥泞,孙慕卿面上一喜,感激的看了一眼男子,然后便大步入了院子,秦府的侍卫已经走到了两边去,秦琰和秦莞走了出来。
“秦姑娘,秦三公子,你们怎么样?”
孙慕卿急急一问,秦琰上前摇头,“无碍,多谢孙公子,不过这位是……”
秦琰问着,孙慕卿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转身看向院子门口,院门口的男子本是没动,此时却上前来几步站到了孙慕卿身边,又朝着众人一颔首,“在下孙皓月。”
秦莞听着这名字,只觉得当真是人如其名,这边厢孙慕卿已经兴冲冲的道,“秦姑娘和秦姑娘不知道,真是太巧了,我本是为了这村中的病况而来,可问了两日无果,后来得知村中来了一位孙神医治好了许多人,我便生出了拜访神医之名,秦姑娘当知道,我从莲州出来便是为了寻访各处名医,或者求教,又或者请入药王谷中。”
“我本来是想看看这位神医厉害之处在哪里,也想借机问一问村中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可到了神女峰之下,我却发现这位神医竟然是我的旧识。”
说着,孙慕卿转眸看了看孙皓月,“皓月师兄比我大了八岁,是师父早年间收的弟子,后来师兄学成出山,我已经是许多年没见了,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
孙慕卿神情激动兴奋,孙皓月淡淡的弯了弯唇,秦琰忙道,“真是有缘千里来会,我们和孙公子遇到是缘分,孙公子和孙神医遇到也是缘分。”
孙慕卿当即点头,“可不是可不是,皓月师兄是半年之前来到云雾山的,如今在神女峰之下买了一处宅子给师嫂养病,秦公子,秦姑娘,我们此番来是想邀请你们一起去师兄那里住下的,这客栈不暖和,也没有吃食,这场雪不知何时才停,而从这里到神女峰下并不算远,咱们过去只需一个时辰,还请秦公子和秦姑娘不要拒绝——”
适才孙皓月便说了要接秦琰他们离开,秦琰正想问,孙慕卿却自己说了。
秦琰犹豫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这么多人……”
孙慕卿看了一眼孙皓月,笑道,“不碍事的,师兄买了一处宅子,宅子极大,如今只住了师兄师嫂和几个仆人,你们便是去了也住不满的,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你们住在这里怎么成,若是我没有遇上师兄便罢了,既然遇上了,又怎能让秦公子和秦姑娘挨饿受冻?”
孙慕卿言辞恳切,秦琰犹豫着看看孙慕卿,又看了看孙皓月。
孙皓月点点头,“诸位尽管前去。”
看得出孙皓月非多言之人,秦琰便看向秦莞,秦莞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孙慕卿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信孙慕卿的,且这位孙皓月竟然是排在她们之前的师兄,自然是医道之大家,秦莞虽然不再将自己当做沈莞,和孙慕卿二人亦没了师兄妹情分,可她心中将孙皓月当做医道之上的前辈,先是生出几分仰慕,而后便是信任。
“请三哥决定。”秦莞落下这一句,只想着若是秦琰不打算去她也绝无二话。
秦琰昨夜知道孙慕卿的身份之后便起了结交之心,更别说今日又来了一位药王谷的嫡系徒弟,眸光微转之间,秦琰便做出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叨扰孙神医和孙公子了。”
孙慕卿闻言顿时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不过和秦姑娘萍水相逢,秦姑娘却能慷慨解囊相助于我,如今我不过是报之以李罢了。”
秦莞不过是给了孙慕卿一些盘缠,可孙慕卿却是让他们这么多人有了全新的住处,这可不是桃李这么简单,相较之下,孙慕卿简直是报之以琼玉了。
秦琰拱手一拜,“九妹妹不过是给了孙公子些许盘缠,孙公子和孙神医却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孙公子和孙神医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
孙慕卿便是一阵笑,“好好好,交朋友交朋友——”
说着,孙慕卿便道,“师兄买的宅子如今叫百草园,里面有原主人的好大一片园子被荒废了,如今都被种下了药草,就在西边神女峰山下,今日雪大,咱们要走一个时辰左右,若是晴天,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说着,孙慕卿又看了一眼天穹,“趁着雪还没有很厚,秦公子,招呼大家出发吧。”
秦琰听着,立刻抱拳点头,一转身,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一脸不好意思的魏长福,秦琰眯了眯眸子,没去理魏长福,只吩咐了周怀,周怀立刻指挥着大家套好马车准备出发,客房之中,侍婢门收拾好食盒锦被等一并搬上了马车,连卧床不起的秦湘都穿戴整齐出了门来,孙慕卿和孙皓月一直站在大堂门口等着,眼见着秦家的马车队伍准备周全方才往外走。
院门之外的路口处,一辆青布小马车正候着,原来孙慕卿和孙皓月也是乘车而来,孙慕卿站在外面对着后面的秦琰道,“秦公子,跟着我们一路过来便是。”
秦琰应了一声好,孙慕卿和孙皓月这才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因地上积雪极厚,走的便也十分缓慢,饶是如此,秦家的车队还是一点点的出了长福客栈的院子往西去。
沿着三元村的长街出村,而后便上了往西去的山间小道,小道之上只能容一辆马车堪堪通过,道两旁,皆是高大挺拔的繁茂绿树,绿树白雪,冷风黑云,秦莞坐在马车之上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虽是冷了些,可目之所及却是一派山林雪国风光,一时间叫人心旷神怡起来。
孙慕卿说要走一个时辰,可实际上却用了一个半时辰才赶到百草园。
秦莞从车窗看出去,先看到一片葱茏的竹海,沿着山势往上,没多时便看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宅院坐落在半山腰上,连绵起伏的飞檐排成一片,看那样子,竟然并非寻常大小的府宅,难怪孙慕卿说便是秦氏所有人都住进去地方也足够,秦莞浅吸了口气,竹香伴着雪的清冷,顿时让她一颗心沉静下来,宅子越来越近,秦莞的心也越来越静,难怪孙皓月要买下此处,这样的宅子,便是秦莞都生出了隐居不问世事之心……
马车停下的时候,风势也跟着停了下来,一下马车,秦莞便觉周身被一种无形的静谧包裹,这座府宅似乎年代久远,房檐上的瓦楞上青苔满布,饶是如此这宅子也没多少烟火气,只叫人觉得此处格外的超然于世。
“到了到了,马车直接赶进去——”
孙慕卿从最前面的青布小马车上走下来,直接招呼大家,而秦琰等人为了礼数,还是先后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一下马车,便见这古拙老宅的门楣之上大书着“百草园”三个字,而孙皓月也已经下了马车站在一旁,除此之外,门口还有个白发老仆等候着。
“董叔,这些便是我的朋友,麻烦您安排安排。”
白发老仆年事已高,着一身灰色的棉袍,身形佝偻,脸上皱褶满布,一双眸子更是笑的只剩下一条缝,闻言却笑着点头,“好好好,表少爷放心便是。”
孙慕卿点点头朝秦莞走来,这边厢,孙皓月却转而问董叔,“夫人怎么样?”
董叔闻言立刻点头,“好,夫人好着呢。”
孙皓月闻言便转身看向秦琰几人,“秦公子,此处自有慕卿和董叔安排,在下夫人病重,离不得我,我便先去看她了。”
一听这话,秦琰忙道,“好,孙神医尽管去吧,叨扰了。”
孙皓月摆了摆手,转身快步入了府门。
茯苓站在秦莞身边,闻言轻声道,“小姐,这位孙神医本就是神医,怎么他的夫人还病重呢?难道他治不好吗?”
秦莞叹了口气,可半点不敢质疑这位大师兄,“即便是神医,也没有什么病都能治好的,有些病本就去的慢,有些病却是大罗神仙也药石不灵的。”
茯苓叹了口气,“不如……不如小姐看看?”
秦莞一听这话顿时苦笑,“你可知道药王谷嫡系弟子的厉害?在他们面前,哪有我班门弄斧之地……”
倒不是秦莞轻视自己,实在是在药王谷学医之时她见的太多,孙氏嫡系弟子自小便学药理,比她们这些后来的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不论是药理还是针经或是脉论,嫡系弟子都要博闻强识的多,这些是后来者怎么勤学都比不上的。
茯苓知道自己低估了孙慕卿二人,忙缩了缩脖子不再乱说。
这边厢,董叔已经招呼着秦氏的马车一辆一辆入了院门,而孙慕卿则道,“大家随我进来吧,就当做是自己家中一样……”
说着话,秦莞跟着秦琰一起进了门。
孙慕卿说过,这宅子是孙皓月新买来不久的,因为如此,一进门便能看到白墙之上一墙的浓绿,藤蔓疯长而上,因没有人长久细致的打理,渐渐的形成了势头,绿意虽清新,可当青绿变成了斑驳的浓绿,便给人一股子凄清压抑之感。
绕过影壁,便进了中庭,秦莞不知这院子有几进,却是看到了两边四通八达的游廊,孙慕卿站在原地等着董叔,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只进来过一回……”
孙慕卿也是寻不到路的,秦琰便站在原地和孙慕卿聊了起来,“孙神医刚才他说夫人病重,且不知是什么病?”
孙慕卿闻言叹了一声,“这个我还不知,师兄也没说,大抵是需要静养的病吧,否则也不会搬到这里来了,我和他四五年没见了,此前依稀听说他到了南方,我以为他在永州或者湖州那边呢。”
秦琰眸光微转,便道,“原来如此,孙神医对孙夫人一定情谊深厚,刚才我瞧着他十分关切紧张的样子。”
孙慕卿一听这话顿时笑了,“秦公子有所不知,师兄和师嫂乃是青梅竹马之谊,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们便成婚了,师嫂出自益州白氏,和师兄乃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可没想到她竟然病了,不过……不过凭师兄的造诣,定然能治好师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秦琰附和一句,又道,“孙神医菩萨心肠,他和孙夫人定然都会有善报的,我本以为此处距离三元村极近他才会去给村民治病,可没想到还是有这么远的。”
孙慕卿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没想到。”
秦莞醒来已经不早,又耽误许久,再赶了这么久的路,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说话的功夫,董叔已经安排好了秦府的车马,又给秦府的侍卫指了两处靠外的小院之后便朝孙慕卿等人走了过来,“表少爷,院子都安排好了。”
孙慕卿笑呵呵的,“麻烦董叔了,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要让董叔劳累。”
董叔笑的双眼眯起,“不劳累不劳累,老奴已许久没见到表少爷了,老奴欢喜的很,这些都是表少爷的朋友,自然是要好生相待的。”
这么说着,董叔便抬手一请,“诸位表少爷的朋友,请吧——”
董叔弯着腰身,有几分佝偻的走在前,他走的慢,后面秦琰便也放慢了脚步,只狐疑的看着孙慕卿道,“表少爷?”
孙慕卿笑道,“孙氏一脉本是同宗,我和皓月师兄虽然出了五服,却也是一脉的,所以家里下人通常都这样称呼我们。”
秦琰点点头表示知道,董叔带着大家朝府门以西走去。
一边走董叔便道,“这宅子买来许久了,却没好好打理,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让公子和三位小姐见笑了,昨夜雪下的大,宅子里也没来得及清扫……”
秦霜跟在秦莞之后,本是不打算说话的,闻言笑道,“不清扫才好,还可以捏雪娃娃。”
董叔笑意一深,“小姐可莫要冻了手。”
秦霜忙道“不会不会的”,董叔便继续道,“宅子里好些房院也未收拾出来,没想着会有人来住,就西边这几处本就宽敞明亮些的。”
孙慕卿忙问,“皓月师兄住在那里?”
“在东边,东苑有一处梅林,夫人喜欢那里,那边也幽静。”
董叔说完,抬手一请,“往这边来——”
秦莞往东边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片被白雪覆盖的连绵不绝的飞檐斗拱,本是极其精致恢弘的宅院,可因为下了雪,那铺天盖地的缟白总是让秦莞想到蒋氏灵堂上的白花。
又顺着游廊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几处院前,董叔站定,“夫人养病需静,因此这宅子里并未安置多少人手,这三处院子各有厢房两间,大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往来路上的那座门口载着腊梅的小院子寻我。”董叔指了指,又道,“待会儿有人给大家送来晚饭。”
孙慕卿便点头,又道,“董叔,皓月师兄不和我们一起用饭吗?”
董叔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少主人是要陪夫人的。”
说着又对秦琰几人拜了一拜,“真是对不住了,失礼了。”
秦琰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我们叨扰了,这宅子寻常如何便如何,千万不要因我们扰了夫人养病,否则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见此董叔宽慰一笑,又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庭中未扫雪,大家晚间莫要乱走。”
秦琰连忙应是,董叔轻咳了两声,这才转身离去。
董叔一走,孙慕卿便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道,“我们的院子是挨在一起的,你们……你们要怎么住?”
秦琰自然是要和周怀住一起的,秦湘三姐妹却只有两处院子,秦湘精神仍然是恹恹的,秦霜闻言立刻道,“我和九妹妹住——”
这大抵是秦霜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叫秦莞九妹妹,茯苓眉头轻轻一扬,秦琰看向秦莞,秦莞点点头,“怎样都好。”
秦琰一笑,便又看向秦湘,“五妹妹可会害怕?”
秦湘如病弱西子一般的笑笑,“自然不会的。”
“好,那你们先进去安置下来——”
几人点点头,各自进了一处院子,孙慕卿伸长了脖子看向秦莞,一副要跟进去的样子,然而想着秦莞到底是姑娘,他眸光一转看向秦琰,“秦公子,我陪你进去看看。”
秦琰自然欣然应允,很快便相携入了院门。
秦霜既然要和秦莞住在一起,反正有两间厢房,秦莞也不在意,进了院子,还让秦霜先选,秦霜随意选了一间,带着晚晴和秀云进了屋子,这边厢,秦莞带着茯苓和晚杏推开了门,屋内比秦莞想象的更为雅致些,只是一看便许久没人住了,屋子里有股子阴湿之味。
“小姐,孙神医为何买这样大的宅子?”
茯苓一边放东西一边好奇的道,“这宅子太大了,却只有几个人住着,不会瘆得慌吗?”
秦莞走到一旁将窗户打开,外面的冷风虽然有些刺骨,却能将屋子里的味道散散,“这宅子大是大了些,在此地意境却极好,孙夫人要养病,倒也还算适宜。”
茯苓眉头微皱,“要养病,不是应该寻一处人气旺的地方吗?这宅子空落落的,屋子都有股子霉味,奴婢倒是觉得不适合病人住着。”
秦莞失笑一下,“这屋子是许久没人住了才这样,东边一定不会是这般。”
茯苓想了想似乎觉得秦莞说的十分有道理,便也笑笑道,“那定是奴婢想得太多了,或许孙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吵闹。”
秦莞颔首,“正是这个道理——”
正说着话,院子门口忽然响起了孙慕卿的声音,“九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秦莞闻言忙走到门口,只见孙慕卿手中端着个什么正站在门口探身,秦莞忙道,“孙公子请进来便是——”
话音落下,孙慕卿端着个炭盆走了进来,“九姑娘,这屋子没烧地笼,先燃个炭盆凑合凑合,免得你们冷的不行。”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尽,可见为了迎接他们董叔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秦莞见孙慕卿如此心中有些动容,不免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许多情景。
“九姑娘,看看屋子里还差什么,直接告诉我便是……”
孙慕卿忙前忙后,乐于当个跑腿的,秦莞见状弯了弯唇,“不必了,孙公子也去歇下吧。”
孙慕卿乐呵呵应了一声,忙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走,茯苓便笑道,“孙公子可真是有意思,小姐不过给了些盘缠,却是要对咱们涌泉相报呀!”
秦莞站在窗口看出去,直看到孙慕卿颠颠的走出了院门背影消失,她心底忽然一下生出几分怅然来,孙慕卿是她所见过的最为纯然之人,到如今也是这样,算一算,距离沈家出事已经过了三个月,他知道沈莞已经死了吗?
秦莞心底生出一丝丝钝痛来,然而她心底默然的摇了摇头。
别说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只说她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她也不想再将从前的缘分牵扯进来,这是一条只能在黑暗之中行走的路,未见到明光,她便只能独行。
“小姐……都收拾好了,您要歇一歇吗?”
茯苓走过来将秦莞跟前的窗户关上,“外面这么冷,小姐也不怕着凉。”
秦莞回过神来,茯苓又道,“这里可是比那客栈好多啦,这一次真得多谢孙公子。”
秦莞苦笑一下,外面忽然又响起脚步声,却是秦琰过来敲门,“九妹妹?”
茯苓忙上前将门打开,门一开,秦琰便道,“九妹妹,虽说孙神医不能一起用饭,不过咱们还是一起的好,再加上孙公子,如何?”
秦莞点点头,“便听三哥安排——”
秦琰弯唇,那边秦霜听到动静也走出了门来,“一起用饭吗?在哪里?”
秦霜冒冒失失,秦琰倒是不以为意,“在我那里。”
如此,三兄妹便换到了秦琰的院子,一进屋子,晚饭已经摆了上,七八样热菜有荤有素卖相很是不错,孙慕卿和秦湘已经在了,见状孙慕卿忙迎上来,“九姑娘——”
秦莞对他点了点头,众人便依次落座,桌上无酒,孙慕卿便以茶代酒道,“在下孙慕卿,有幸识得秦公子,秦姑娘,和两位小姐,说来有些唐突,在下还未请教秦姑娘和两位小姐的芳名——”
孙慕卿是在蒋氏的葬礼上看到秦莞的,只知道她是秦府的小姐,别人都将她九姑娘,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便是秦霜秦湘二人也不知,他不仅帮了他们的大忙,也是秦琰有心结交之人,且这以后两日还要相处,知道名字自然理所应当。
“我叫秦霜,在秦氏族中排行第六。”
秦霜第一个开了口,秦湘见状便柔声道,“秦湘,在秦氏族中排行第九。”
她二人都说完了,便只剩下秦莞,秦莞正要开口,秦霜却抢先道,“这是我们的九妹妹,叫秦莞——”
孙慕卿本是一本正经的听着,此刻眉峰一颤,“秦……莞?敢问是哪个‘莞’字?”
秦霜嘻嘻一笑,“莞尔一笑的‘莞’!”
孙慕卿呆呆看着秦莞,表情一下变了,他本就是不善隐藏之人,此刻更显得变化明显,秦琰几人微愣一下,秦莞也装作两分疑惑的道,“孙公子怎么了?”
孙慕卿又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随即垂眸低笑一下,“真是失礼了,只是……只是九姑娘的名字,和我的一位小师妹的名字一样,一时让我想到了她。”
顿了顿,孙慕卿又强自笑一下,“不过……不过世上之人同名同姓的都繁多,更别说名字一样了,在下没旁的意思,请九姑娘海涵……”
秦莞心底苦涩暗涌,面上却是不显,只摇了摇头十分平静。
这边厢,秦霜却诧异道,“竟然是一样的名字啊,她的名字却是不多见的,孙公子,你那小师妹现在何处?”
这么一问,秦莞放在膝头的手一攥,孙慕卿的表情也变了。
他缓缓放下茶盏,身上的纯然开怀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继而,一股子浓重的阴影罩在了他身上,“她……她已经死了……”
“啊——”秦霜轻叫一声,没想到会是这样,当下有些好奇又有些抱歉,“怎么会……是……得病了吗?”
孙慕卿苦笑一下,垂眸摇头,一下子从一个纯然简单还未长大的少年变成了苦闷悲痛的老者似的,“不是,她身体很好,她……她家蒙了冤。”
秦霜瞪着眸子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亦被孙慕卿身上的悲戚感染,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秦湘若有所思片刻,只矜持不语,只有秦琰,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
“蒙冤?莫非那位小师妹是官户?敢问孙公子,她是哪里人?”
孙慕卿对人本就没有防备,更何况他并不知道秦琰的准确身份,于是他一叹,“是官户,她父亲位高权重却一身清正,她……她是京城人氏。”
京城……秦琰双眸微眯。
此番归途之中,寻常的秦琰只像个处处考虑周到的兄长,然而一旦涉及到了京城的权力之争,他的嗅觉就要比寻常人敏感万分。
秦琰略一思忖,“她家出事,是在什么时候?她父母还在吗?”
秦莞心知秦琰已经摸到了方向,听他此问本想阻拦孙慕卿,可想了想,却是未动,而这边孙慕卿果然道,“三个月之前,她父母都不在了,也是那一场冤——”
秦琰眼底薄光几闪,聪明的没有问细节,只是安抚道,“孙公子节哀顺变,小师妹在天之灵知晓你心中念着她,她也会十分安慰。”
孙慕卿直了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真是抱歉,我不该说起这些,影响了大家用饭,来吧,都动筷子,师兄不能亲来,我便借杯茶敬大家了……”
孙慕卿说完,仰头喝了一口清茶,他唇角高高扯着,想做出寻常的轻松笑意,然而秦莞看着,却觉得他那笑意苦涩万分比哭还要难看。
秦莞心中又是一阵钝痛割磨。
这是两日来秦莞一行第一顿好饭,然而秦莞却食不知味,哪怕孙慕卿换上了笑脸又问起了旁的,桌上一片相谈甚欢,可仍然无法将她心中的委屈愤懑挥开。
用完了饭,天色已经将黑,而窗外歇下的冷风又嘶吼起来,天上的大雪仍然纷扬不见半点减小之势,茯苓扶着秦莞往自己的院子走,秦莞一边走一边抬眸看天,这场大雪阻碍了她的回京之路,是否也昭示着,在京城,在她想查明父亲案子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一场大雪等着她呢?
秦莞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才定下心来,正打算洗漱早些歇下,房门却又被敲响,茯苓打开门一看,却竟然是秦霜苦着脸站在门口,“那个……那个……”
秦霜一脸的犹豫不决,隐隐又带着两分羞涩,秦莞走到门口疑惑看着她,“怎么了?”
秦霜看了她一眼,又极快的垂下眸子,“我……我那个来了,你这里可有那个?”
秦莞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看向茯苓,茯苓苦笑道,“小姐的日子可不是这几日,那些东西都放在马车上呢。”
秦霜面上一白,“这……这怎么办,总不好脏了人家的被褥。”
说着,秦霜带着两分祈求的看着秦莞,“我,我想自己去拿……”
茯苓一听这意思便明白过来,秦霜哪里是想自己去拿,她分明是想让秦莞陪她一起去拿,茯苓轻咳一声道,“要不要让世子帮忙派个人……”
秦霜面上顿时一红,“不行……三哥是男子。”
茯苓也知道这法子不成,便看向跟着秦霜的晚晴,“不然晚晴去拿?”
晚晴还没说话,秦霜忙道,“不可,晚晴胆子小,我得陪她一起的……”
茯苓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秦霜竟然如此回护奴婢,一时间倒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秦莞见状叹了口气,“把檐下的灯取下来,我们一起去好了。”
虽然天色黑了,可是她们一起去的话,足足有六个人,六个人一路总不怕了吧?
秦莞穿了斗篷,茯苓又拿了灯,将院门打开,六个姑娘分成前后两排,沿着来路往府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皆不见宅子点灯,这偌大的宅子黑漆漆一片,秦莞总算能明白茯苓说的那种瘆人的感觉了,哪怕人多,六个姑娘还是一路心惊胆战的走到了马车处。
秦莞和茯苓三人站在一旁,秦霜带着晚晴和秀云去找自己的马车,没多时,晚晴翻出了秦霜需要的东西,三人速度极快的跑过来,秦霜对着秦莞嘿嘿笑开。
一路走来皆无异样,秦霜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顿时放松下来,她见秦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忽然指着她身后大叫一声,“啊,有鬼——”
茯苓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秦莞,晚杏则瞬间转身看向了秦霜指着的方向,一边的晚晴吓得也是一声尖叫,秀云紧紧的抱住了秦霜的胳膊。
只有秦莞,动也不动的看着秦霜。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晚晴一副哭腔,此刻也明白过来秦霜只是在吓人,可刚才那一瞬,她们几个委实被她吓得不轻。
秦霜皱眉看着一动不动看着她的秦莞,“九妹妹怎一点都不害怕?”
秦莞好整以暇的看着秦霜,“若真是有鬼,你应当是被吓得尖叫起来,哪有时间喊出来‘有鬼’二字?且你第一反应,只怕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秦霜扶额,“我真是……哎算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的,行了,走吧……”
秦霜一副垂头丧气样子,示意让秦莞先走,茯苓哭笑不得看着秦霜,拉紧了秦莞的胳膊往前走,可没走出几步,在后面的秦霜忽然大声尖叫起来——
茯苓一听这声音无奈道,“六小姐您吓人也不能吓两次吧?”
话音落定,走在后面的晚晴忽然一把扯住了茯苓,茯苓一顿,一时拉着秦莞也停了下来,晚晴哆哆嗦嗦的又拉了茯苓一下,茯苓和秦莞顿觉不对的转了身来。
这一转身,秦莞便看到了十步之外一道立在昏光里的身影。
那人乱发掩脸,发隙中露出一双眼,正阴测测的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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