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迎来春回大地后的第一场雨,虽说春雨应该越下越暖,可北疆因为气候冷寒,这雨还是带着刺骨的冷意。纳兰锦绣还不太习惯这种冷,让人燃了盆炭火,坐在火盆前烤手。
“郡主,万万不可。”如意跑过来,拿了一盒护手的膏子,细细地往纳兰锦绣手上涂了一层。还不忘小声抱怨:“一不看着您就忘了,这样干着手直接烤火,会把手皮子烤干的,到时候就不细腻了。”
“无妨。”
“您总是这般什么都不在意,殊不知女子的皮肤最是重要。咱们刚从金陵过来,还不适应北疆的气候,这时候不注意,会伤了皮肤底子的,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纳兰锦绣听着如意嘟囔也不介意,手在炭火上烤得暖暖的,十分舒适。吉祥刚从外面回来,把雨伞放在廊下,提着个精致的食盒,兴冲冲的放到纳兰锦绣面前。
纳兰锦绣用眼睛撩了一下,估摸着这丫头肯定是又去给她弄好吃的了,忍住笑意:“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糯米糖人。”
糯米糖人,纳兰锦绣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小糖人,心头忽然一涩。她拿出来一个吃,外皮脆脆的,内里糯糯的,带着一股子荷叶的香气。怎么又想起来了,不是告诉过自己,再不可以这样念念不忘么?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出去,闷头吃糖人。
吉祥如意知道她喜欢甜食,可北疆的糕点远不如金陵的花样多,做的也没那般精致。问了不少护卫,才得知有一家做糯米点心的铺子,在赤阳城甚是有名。吉祥是第一次去,也不知那家店的火爆,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回来时候还赶上了大雨。
纳兰锦绣塞给她们一人一串,看着吉祥道:“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东西,有没有被淋湿?”
“没有。多亏了穆侍卫,他了解北疆的气候,知道要下雨,出门前特意带了伞。”
“那就好。”
“不过…我拿着点心,穆侍卫替我撑伞,我和点心都没被淋到,他自己倒是淋湿了。”
纳兰锦绣探头往门外看了看,见穆离依然身姿笔直的守在门口。他不是衣衫湿了吗?怎么不去换衣服?她叹息,穆离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极强。自从上次她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待她便更加上心,循规蹈矩,仿佛生怕惹了她不快。
“把我那件狐皮裘取来,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如意把大氅给她取来穿上,纳兰锦绣把糯米糖人放回食盒里,淡淡地道:“有些甜的腻人,我吃不下,你们两个吃了吧。”
“郡主,怎么了?您以前,不是最喜欢甜食么?每次都嫌弃点心不够甜呢。”
“那是以前了,我现在不喜欢吃,尤其是这个糯米糖人。”
吉祥如意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两人围着炭火盆,愉快的吃糯米糖人。总觉得这应该是北疆最好吃的点心了,也不知郡主为什么不喜欢,上次三少爷给她带的时候,她不是还吃得倍儿欢乐吗?
三少爷…吉祥如意顿时明白了,互看一眼,赶紧把糯米糖人往嘴里塞。想着尽快吃完,不要让郡主看见又勾起了往事。来北疆后,她看似正常,其实时常半夜睡不着,也就是这几日才好些。
纳兰锦绣这件狐皮轻裘质地极好,是纪泓煊去平城前特意留给她的。他怕北疆的寒冷她不习惯,狐皮又软又轻,保暖性极好,最适合北疆人穿着。
她挨着穆离站到廊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很平静地说:“你衣衫湿了,快回去换衣服吧!”
穆离不动,侍卫有自己的职责,他不能因为郡主宽厚就擅离职守。这同他接受的教导是一样的,作为一名军人,他不能因为艰难,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忘了自己的职责和任务。
纳兰锦绣见他不动,又道:“我那日的话,多少带着些不良情绪,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离觉得自己与郡主这样并排站着,多有冒犯,就退开一步,微恭了身子,行礼道:“属下不敢。”
“你一定要这般同我讲话吗?”
“郡主身份尊贵,属下…”
“住口!”纳兰锦绣低低地呵斥了他一声,语气虽然依旧轻柔,却不难听出她的不快:“我父亲和哥哥均是爱兵如子,伺候我的人我也从没把他们当成下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郡主宽厚,属下感激不尽。”
“够了,你这样的话已经对我说了很久了,我不想听。”
穆离抬头看她,见她穿着雪白的皮衣,系着宽大的带子,仪态从容。她身上没有一丝属于镇北王的武将气质,倒是很像世子的儒雅风度。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出一辙。
她生得真是好看,这种好看与他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是极致的完美和极致的脆弱融合。因为太过好看,太过通透,穆离有时候甚至害怕北疆的烈风会伤了她。
他,想护着她。
想到这里穆离骤然惊醒,她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辈子注定只能以仰望的姿态看她,用遑论可以一直护着她?只要她愿意,像他这样侍卫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穆离,你若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强求的。”她乌黑的眼中神情怔忡,明明是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是的,纳兰锦绣从吃到糯米糖人的那一刻起,内心就阴郁着。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想他了,很想,尤其是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
可是,三哥不要她了。赐婚不赐婚的,对她这样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她不求能同他朝夕相对,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兄妹的方式,她也觉得够了。
上一世的经历始终是埋在她心里最痛的那根针。身边的亲人相继而去,太傅府一夜之间沦为空屋,没有人气,连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她站在偌大的院子里,感受着寒风刺骨和无能为力。她仿佛是一个弃儿,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在重生之后,她很珍惜遇到的每一个人。也许有些事情在外人眼中看来稀松平常,可在一个经历死亡又活过来的人眼中,弥足珍贵。
三哥就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驻扎进了她的心。她依赖他,喜欢他,更多的却是把他当作了亲人。这让她心里无比安定,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不管是锦衣玉食还是江湖飘零,都会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她也遇到了很多真心待她的人。外祖母、纪泓煊、镇北王、徐锦策…而这些人出现的方式和时间,都不如三哥的刚刚好。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在某一个时间点那个人出现了,以后的所有人都不能再取代他的位置。
她一腔真心,却换不来他一句解释,说到底,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穆离的脑海还被她刚刚的话震慑着,离开她,回到原来属于他的生活,应该是正确的吧!可若是他不时时跟着她,北疆这么乱,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又只有两个小丫头,遇到危险怎么办?
穆离本是低垂着头,这般想着就蓦地抬起,看到眼前那个缓带轻裘的少女,低垂着脸,面有霜雪孤独之意。他的心,就这样软了下去。
“属下不走。”这四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纳兰锦绣听到他说话,才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她不解地看着他,缓缓道:“你天资颇佳,又受到了极好的训练教导,如果能够到战场上历练一番,将来功成名就也是不困难的。”
“属下是郡主的侍卫,保护郡主的安全就是属下的职责。群主如果执意让属下走,那也要等到世子回来,军法处置之后。”
军法处置?这都是哪跟哪,是他每天板着张脸,带着情绪来做她的侍卫。她都没治他给主子甩脸的罪责,又怎么会让他去领军罚?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穆离竟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一个人。
“我没有要处罚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在王府也用不着人保护,把你拘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屈才。”见穆离锁紧了眉头,她又道:“你不用怕,其实,我觉得你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真是够了,有时候惹了屋里那两个小丫头不高兴,她要哄着。如今得了个侍卫也是个傲娇的性子,还得她哄着。郡主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大概也没有别人了。
“属下没有情绪,属下只是遵从世子定下的规矩。”
“哥哥?你是我的侍卫,轮不到他来管,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纳兰锦绣这是仗着徐锦策宠她,百无禁忌。
穆离觉得,郡主还是这般骄傲肆意的时候最正常。心里忽然就放松了,他又行了个礼,淡淡地道:“属下这就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