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挤进房里,蹲在门后的林大石瞪大眼睛,捂着张开的嘴巴,发出喉咙咯痰的怪声,生怕惊动外面飘飞过去的两道怪异身影。
本能的挪着脚转身爬去床上,拉起褥子将头罩住,抖的跟筛子似得。
‘难道是下午河里两个妖怪?’
想到此处,他赶紧去摇熟睡的赵三,后者挠着脸颊醒转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做甚?”
“有妖怪!”
那林大石吞着口水,朝外比划,又指了指脑袋:“两个妖怪从门外过去,一個牛头,一个马头,身子有这么——高!会不会去找你那师弟麻烦?咱们要不要通知他,以免遭了暗算?”
“废话,还不赶紧的!”
赵三掀开被褥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两人忙碌,商议对策的同时,门外的客栈安静诡秘,地上有着薄薄的水雾弥漫,值夜的店家伙计撑着下巴,靠近油灯,在桌上睡的迷糊。
那二楼上,另一间房子里,陈鸢听着师父鼾声起伏,一边籍着油灯翻看手中这本《黄川杂疑》,其实心头挂念的还是下午江边发生的事。
“大鼋…就是鳖了吧。那大鼉是什么,扬子鳄?”
“记得六年前过江时,遇上的是一条大青鱼和大青蟹,没有这两家伙…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还如此堂而皇之,将沧澜江视为私有…江水之中,蛟龙为长,河伯什么时候由这两家伙当了?”
陈鸢没心情看下去,阖上书册,目光看过床上熟睡的师父,还有床下一个肚皮起伏的大蛤蟆,微蹙的眉头里,不由想去沧澜剑门。
“莫非是沧澜剑门不能下山,这一代妖物方才露出头角?”
“果然…有因有果。”
铛铛铛一股寒风挤进房里,桌上灯焰摇曳,那边床上的疯老头迷糊的翻了一个身,呢喃:“有阴气…”
片刻,门外是熟悉的声音。
“真君,俺阿傍来了。”
旁边也有一道话语跟着响起来:“阿婆也来了。”
门口,一身甲胄,手持狼牙棒、钢叉的牛头马面,晃着腕上铁链好似无实质一般,拱手躬身完毕,径直穿过门扇走去了里面。
走廊过道上,第一间微开的缝隙里,两张脸上下重叠的凑在缝隙,慢慢往外探,瞅着那高大的两道身影走去陈鸢房中,两人跪在地上的脚都绷紧翘了起来。
“进去了进去了。”
“别说话,你刚刚听到什么没有,他俩唤我师弟是何称呼?”
“我哪听清啊,光顾着害怕了。”
赵三心里也怕得紧,那两道人影哪里是什么人的模样,光看着就瘆的慌。
“我看那两个妖怪,对我师弟还算恭敬,咱们…咱们还是继续回去睡觉吧,就别掺和了,给我师弟惹麻烦。”
“赵兄说得对,说得对,我早有此意。”
两人飞快说了几句,将门扇轻柔的重新阖上,连滚带爬的摸到床上,缩去被褥里将脑袋罩住,不敢露出丁点来。
与此同时。
隔壁房间,油灯的光芒受到阴气影响变得绿莹莹,站在门口二将浑身散发凶煞阴气,饶是对陈鸢恭敬,可那气息还是让人受不了。
“三爷四爷,阴府之事处理好了?”
陈鸢知道牛头马面在森罗殿的地位,虽说两位对他恭敬,可自身也不能因此轻慢对方,倒了两碗凉水摆去桌上,请了二位坐下说话。
“我兄弟俩听到真君遇上难事,循着气息过来帮忙的。”马面相比牛头,言语直接明了,他看了看四周,“事情已经解决?”
“只能解决一半。”
陈鸢也瞒两人,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对方听,旋即,也有些好奇:“两位是如何得知,这方神灵与我斗法?”
“一个道士死了,被阴差带到阴府。”
“在客栈外面。与我二人所带鬼差一起。”马面指了指门扇说道,“还有那蛐蟮,我们也一并带来,当个行脚的坐骑。”
牛头闻了闻碗里的凉水,呵呵笑了起来,附和一声:“赶路还不错!”怕陈鸢不疑惑,便补充继续说道:“蛐蟮巨妖已被拷问,消息已在驱魔真君手中,临走时吩咐我俩告知您,有空回洛都一趟,拷问的消息好一并给你。”
“回洛都?”
陈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在下正打算过江一趟,旧地重游一番。”
“好雅兴。”马面比了比拇指。
“…哪有那么轻巧,今日就遇上一些事了。”正好来了一帮阴兵,还是牛头马面为首,如此机会不用白不用,陈鸢索性请二人麾下阴兵将江中二妖降服。
马面:“不是难事。”
牛头:“阿傍喜欢。”
言罢,牛头马面相继起身,抬手一拱,提着各自法器转身飘出了门扇,正好两人出来没捞上一杖打,碰上惹到真君的,出手教训一番也不为过,何况还是两个仗着江中修行为非作歹的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妖。
扫了真君颜面,就是扫他们的。
牛头马面一出客栈,长街上数百道着甲持长矛、或钢刀的人影立在黑暗里,面容如枯骨,眼眶深陷,可浑身上下透出的阴气让人不敢小瞧。
一旁还有一道士打扮的魂魄,见牛头二人出来,上前行礼,还未等他开口,牛头马面便让他跟着一起离开,带着数百阴鬼驭起一阵茫茫白雾、阴气,穿街过巷直接杀去江边。
涛涛江水翻腾,水面之下是湍急的暗流,江底暗礁遍布,也有宽大的缝隙深处,有着小船般大的黑影潜伏,不时有一连串的气泡从它口鼻间升去水面。
“老鼋,今日咱们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沧澜剑门虽然不出山了,可其他修道之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今日撞塌渡桥、弄翻船只,会不会惹他不高兴,在江边布阵对付我俩?”
另一道椭圆黑影从鳖甲探出半颗脑袋。
“怕个甚,他敢渡江,我撞翻他。不是每一个人间修士都如沧澜剑门那般厉害。”
“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妙。”
“哼,莫要担忧,真有能耐,他就来江中与我俩一会,把我拖出水面试试?!”
哗——
河底水流陡然加快,明显感觉到的二妖心里咯噔一跳,有着叮当的铁链声,恍如穿过了水浪传到江底,四目抬起望去上方水面,
有两道硕大的身影在前,站在江河之上,飞速而行,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阴鬼气息将这段江水围的严严实实。
“别怕,一帮道行高的阴鬼罢了。”
“难道是下午那人间修士请来降我兄弟俩的?”
“…咱们不出去,他们未必敢下来!”
然而,二妖话语刚落,那水浪起伏的江面之上,牛头手中钢叉猛地举起,对准了河面。
“好胆的江水之妖,敢在真君面前放肆!”
“动手!”
两道不同的话语从牛头马面口中暴喝,钢叉轰的破开水浪,直接掼入河底,呯的叮在大鼋面前水床岩石上,吓得它脑袋都缩回了鳖甲里。
“这…这么凶残?”
下一刻。
江面上的马面阿婆,狼牙棒挥开,“两个小妖,速速上来随我到真君面前请罪,否则扒了尔等魂魄带回阴府受罪!”
见面动静,手猛地一挥:“动手!”
话语落下,这段江河两岸数百名阴鬼,手中非实质的兵器,如同狂风暴雨般纷纷打去江面,溅起无数水花,磅礴的阴气搅的河床动荡,常年淤积的河泥翻涌弥漫。
污浊混杂当中,忽然一对猩红大眼在水中亮了亮,陡然浮起短吻的鳄头,呲牙咧嘴,竖瞳绽出凶煞狰狞,望着上方一个马头的阴鬼,脑中无数计算,只待张开刹那,眸底倒映的是满是铁钉的狼牙棒迅速放大。
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马面一棒敲在脑门。
“看什么看,赶紧滚出来受死!”
他这一棒,敲的大鼉在江中挣扎翻滚,疼的眼泪都快掉了出来,牛头取下手腕上的铁链,晃了几个大圆。
“阿傍喜欢这两家伙!”
言语里,手中铁链拖着‘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甩去江水当中,手臂猛地一拽,铁链顿时绷紧。
那大鼉被锁住一条腿,拼命挣扎嘶吼,往日轻易掀翻一条船的力道,眼下如何也使不出来。
眼见大鼉快被拉出水面,这时江中那头大鼋忽然浮了出来。
“我们认输…降了降了,还求诸位放过我们,我兄弟俩这就给那位修士道歉,驮他过江。”
“哼,早知如此,何必受这些罪过。”
马面提棒看着他俩,“若心里还诈,可就没有下一次了。”言罢,抬手握拳,河边轰的一声,一条巨大黑影,拖着长长的身躯破土而出跃上了半空。
乃是一头蛐蟮,仅仅元神状态,那妖气能让江中二妖感到窒息。
那两妖吓得浑身哆嗦,当即爬到岸边,将脑袋贴到地上表示不敢造次。
黑夜渐渐过去,天色逐渐从昏黑到蒙蒙发亮,安静一夜的小镇再次喧嚣起来。
赵三和林大石一夜都未睡着,浑浑噩噩的洗漱一番出了客房,本想去叫陈鸢,可被店家伙计告知,房里的客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若要寻他,可到昨日的江边。
两人也生怕陈鸢就这么走了,赶紧收拾收拾,飞快跑出镇子来到昨日待过的地方,路上是没有牛车的,两人站到路边眺望,远远看到熟悉的车辆已等候在江岸。
经过昨夜,林大石没了之前那般听玩笑的心态,比赵三还要来的激动,听到赵三疑惑的说在这干嘛,他当即就反说回去:“高人嘛,定然有高人的打算,你懂个甚。”
言罢,朝江边的负手望着水面的陈鸢背影兴奋的挥舞手臂。
“高人,我…我们来了。”
两人脚程不慢,也都不是身娇肉贵之人,下了道路,飞快跑向河边,赵三开口问道:“老四,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渡河。”
渡河?
两人面面相觑,望去茫茫江面,一没有渡桥,二更没有船只,怎么渡河,飞过去?
就在两人迷茫着,陈鸢笑了笑,望着江面忽然开口说了句:“这不来了吗?”
两人连带胖道人也跟着看过去,就见刚才平静的水面掀起水浪来,随后高高顶起两个大水包,这把林大石和赵三吓的后退,以为那水中两个妖怪来寻仇了。
片刻,两个隆起的水包褪去,交织的水帘里露出的是一个大鼋、一个大鼉,恭恭敬敬的攀爬到岸边。
二妖将脑袋垂了下来。
“恭请真君上莪等背上,俺老鼋驮你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