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是什么?!”
有着西域的语种在院内嘶吼,休昆国使者是一个高瘦长须的中年男人,头裹厚厚一层白巾,脾气暴躁的抓着转身想要逃开的守卫,可下一秒,院门嘭的被踹开,一股股阴气夹杂在白雾里弥漫进来,雾中数道两丈的高瘦身影,穿着木甲、灰布,头戴一顶斗笠,露出椭圆长脸咧开满口尖牙,手中铁链咣当垂地。。
正中为首的,是一头咀嚼面饼的老牛,朝着门口摆了一下牛角。
有着低哑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跟俺走一趟,真君要见你们四个!”
视野那头,四人都来自四国中的修行中人,有着国家的颜面,怎么可能随意跟人离开,尤其对方不怀好意。
四人当即各持法器,阻挡弥漫而来的阴气。
叮叮当当然而一阵铁链拖响,茫茫雾气里,数道铁链迅速贴着地面游了过来,卷在他们脚脖,还想挣扎反抗,四人身后的墙壁,又有两道高长的身影穿墙而入,手中挥起的铁链,直接扫在四人后背,随着前面鬼差一拉。
四国使者的魂魄唰的被拉离了身体,到的此时,失去法力的依靠,亦如鸡仔一样在这些鬼差手里乖乖听话,被羁拿着踩着白雾飘出了院门,只见外面还有十多個鬼差站在雾里,凶恶狰狞。
若是四人还有身体,怕是能吓得瘫软。
‘俺老牛可是真君左膀右臂,排场自然要足!’老牛咀嚼面饼甩着尾巴昂着脑袋走去了前面,带着一帮鬼差渐渐随着白雾飘远。
“到了!”
“阴气消失了!”
“咱们来晚了。”明徽看着洞开的院门,带着巧儿以及一干师兄弟走了进去,除了地上抱头吓得哇哇大叫的西域人外,院中树下的四人持着法器的动作,像是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巧儿想要上去戳两下,被明徽抬手制止:“你别动。”
说着,他探手按去对方颈脖,不由松了口气,只是魂魄被拉离了身体,只要在两个时辰内救回来,还是有救的。
当然能不能救回来,还是要看那位真君点不点头。
“去真君庙。”
“好啊好啊!”巧儿是巴不得去的,见师兄们出门,赶忙跟上,不时还理了理一路跑来,有些凌乱的青丝。
众人都是修道中人,有法术赶路,脚程是不慢的,偶尔传来的犬吠的黑夜里,有着来自魂魄的惨叫正从信阳河那边的庙观传来。
待到了那里,明徽等人就见那四人里,有两男一女被穿在无古柱探下的枝头,另一个人被几个鬼差使劲拉扯,硬生生掰成了两半,又贴合回去,其余三人看的瑟瑟发抖。
而下方,做为左膀右臂的老牛翻着白眼,正被疯老头踩在牛背上,拿着长杆不时朝那四个倒霉鬼戳来戳去。
见到天师府的道士过来,知道他们与真君有旧,附近观摩的两个鬼差朝明徽他们咧开满嘴尖牙,露出渗人的微笑,沉闷低哑的话语说道:“诸位道长放心,我们有经验,不会魂飞魄散!”
有了这句话,明徽便知道那位真君大抵已经猜到他们会过来说情。
“天师府明徽,拜见真君!”
他站在庙外拱手躬身,身后的师兄弟也都一一拜下,巧儿捂着眼睛不敢看那边残酷的刑罚,干脆闭上眼,口中有着不同于师兄们的话语。
“大哥哥,巧儿来看你了。”
紧闭的庙门,此时被里面两个鬼差向内拉开,两排长明灯勾着静谧的昏黄,几人走进庙里,看着两排数个神台上,一个个或威严或凶狠的神像,咋咋呼呼的巧儿都适时的闭上嘴,这些神像,当年她在大哥哥的车里看到过,还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化作巨大的神人。
当即朝这些神像边走边拜,随后便看到地上有三个头缠黄巾的木雕小人儿正围坐一起修习道法,也有正指着一本书册激励的说着什么,然后意见不合,两个打了起来,年长的去劝架,结果变成了三人争执互殴,骂骂咧咧的转去了后堂。
“五年了,巧儿长高了不少。”
祠堂里,陡然一句熟悉的声音响起,令得还在伸长脖子张望的少女打了一个激灵,就见后堂另一侧的门口,一个青衣长袍的声音亦如当年离开时的模样,笑呵呵的站在那。
见到陈鸢的一刻,巧儿先是笑了起来,忽地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越过拱手的明徽等师兄,扑去陈鸢,却是从对方身体扑去了另一边。
“大哥哥…你真的…”
饶是知晓,可真正体会到无法触摸,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了,巧儿眼眶湿红,哽咽的伸手触去陈鸢的衣袍,果然指尖挨着,就像碰到了一团冰凉的雾气,少女压抑的情绪顿时爆发开来。
“巧儿还想和大哥哥一起回黄泥镇,一起看看爹爹和娘亲,现在大哥哥也不在了…”
少女越哭越伤心,然后就被陈鸢施法招来的蒲团在她脑袋敲了一下,“不在了,那我是谁?”
“啊…”
巧儿顿时刹住哭声,挂着两行泪珠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哥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撇到一边,“呜…我是忽然想起刚刚听到大哥哥消息才哭的,就当晚送到了嘛。”
那边,明徽等人脸上也露出笑容,有这师妹在,有些话他们也要好说的。
毕竟他们可是第一见到这位引天雷跑去别的门派渡劫的主,现在他们还听说,沧澜剑门重新布置了剑阵,全部放在山巅上去了。
“按年龄,在座都比我大,就不用那么多礼。”不知陈鸢这几年是不是只是神魂的原由,性子较为淡薄,说话都是淡淡的语气,“这里没有待客的座椅,去往说话吧。”
言语间,他走去前面,带着众人来到庙外一侧,那参天大树下,陈鸢抬了抬手,那树上一面有建筑的浮雕涌起,犹如伞盖的树梢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顷刻间,周围景色陡然一变,在众人视野里,化出了白墙屋顶,门扇窗棂,空荡荡的堂屋,春日划舟的屏风前,浮出待客的桌椅,桌上茶盏俱显,升起袅袅热气,能闻到茶香。
陈鸢坐去首位,拍拍手掌,就见那圆窗外的夜色,升起一轮圆圆的清月,月中好似有人影飘来。
这一幕看的明徽等人都有发懵,就见十多个穿着宫装的侍女从月中飘然而下,将手中的佳肴酒水一一摆去桌上,便在堂屋正中翩翩起舞。
“这些年,香火之道积攒太多,便用来这些倒也不错,烦闷时也可解闷,诸位喝茶。”陈鸢笑着朝他们举了举茶杯,示意那边的少女赶紧尝尝月宫的糕点。
“是假的,我才没那么好骗!”巧儿这五年不说修道有成,那也是知道许多法术的,眼下这个虽然比障眼法、幻术高明一些,但仍旧是假的。
不过她还是尝了一口糕点,满嘴都是淡淡的桂花香甜。
忍不住眯起眼睛,改成两只手左右各拿一个,大口大口的吞进肚里,而且还不涨肚,甚至隐隐感觉修为增涨。
明徽等人也诧异的看了看陈鸢,这股增涨明显来自香火之力。
“都说了,香火我现在是用不完了,多的有些头疼…分你们一些不妨事。”已经很久没有与外人说话了,拉着几人聊了些家常后,便问起玉晨、明光、青虚等道长的情况。
“玉晨师叔现在是巧儿的师父,与明光师叔一直跟随天师修行,青虚师叔最近不曾见到,可能下山去了别处。至于云贺回了西北驻守,云龙已经离开天师府,自行在世俗修行,最近传来的消息,在岐山碰到几个小门小派的修行者,说是岐山西北那边有只成精的蛤蟆便过去看看。”
听到众人都有去处,陈鸢欣慰的点点头:“那天师的伤如何了?地底妖魔可还有出来?”
“这倒不清楚。”明徽喝了一口茶水,感受着香火之力在丹田发热,也跟着继续道:“不过听玉晨师叔言,天师的伤有些重的,这五年才好了大半,那地底妖魔的实力可想而知,不过这几年倒没传出什么坏消息。哦对了。”
他话语顿了顿,想起当年明光的嘱托,“五年前,明光师叔说,天师相请,想让真君与你师父去一趟天师府做客。”
“做客?可知为何?”
“这个我们也不知。”明徽不敢直言说你师父像我们六代祖师一类的话,毕竟还未证实的事,先说了出来,若万一不是,这不是两边都尴尬。
“嗯,等我重回身体,便带师父拜会天师。”
陈鸢笑着回了一句,喝了会儿茶后,想起归山学艺的孙正德,一问起他来,那边的几个道长便哈哈大笑,此时气氛轻松,众人也没那么拘束了。
“孙正德还是有天资的,就是用在厨艺上去了,飞鹤一直在两崖山教导他,差点被他气得道心不稳!”
言语里,巧儿鼓着两腮看过来,明徽赶忙摆手:“说得不是你。”
接着又是一阵哄笑,众人顺道也跟陈鸢说起小师妹在天师府仗着辈分高,人小讨喜无法无天的事来,令得陈鸢也跟着笑起来。
过得一阵,陈鸢停了停笑容,忽地开口:“沧澜剑门现在如何了?”
“他们?”
明徽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王玄易疯了,掌门之位被那李骢云接掌,经过五年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可…”
说到这里,他微微移开目光盯着烛火:“此人性格暴戾,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其师兄放逐镇魔窟数十年不出,如今他当了掌门,对门中弟子极为严厉,稍有不慎就是一阵鞭打…按他性格,绝对不会将五年前真君做的事按下去,若是让他知晓你还活着,必然会杀过来。”
李骢云?
那日陈鸢几乎已经死去,魂魄都飘在一片混沌里,根本不知这号人物,也是后来五年里有洛都的天师府道长过来拜会,才得知这号人的。
也知晓其修为高深,听说能与天师对阵…
不过陈鸢也不怕他,香火之道,与寻常修行又是不同了,何况若重回人身,两股修行之途不知能否重合。
而且,随着修为渐长,他能感觉到神台下,身体在雷劫过后已蕴出了金丹,就算对方是元婴如何,打不过,逃还不成?
夜色深邃。
看着时辰也不早了陈鸢收了法术,挥去眼前的歌舞、宅邸,众人又回到了庙侧的空地,他让鬼差将这四个折磨不轻的胡人魂魄放下来,让明徽等人带回去,尤其当中阿耶那国女使者,目光呆滞,显然被鬼差用了别的刑罚…
“谢真君理解我等苦衷。”
“这些使臣杀不得,我也知晓,不用道谢,赶紧回去吧,免得真死透了。”
陈鸢挥挥手,目送对方将那四人魂魄收入袖里,走去街口,在巧儿一声大哥哥再见的话语里,转身飘回了庙里。
翌日一早,皇帝公孙伦再次接见了四国使者,不过这次四人恭恭敬敬的跪伏地上,屁股撅的比头都还高,一脸服帖的接了皇帝诏书后,逃似的离开皇宫,不做停留的带上队伍就往城西过去,路过真君庙时,不忘下来,又是磕头又是上香,看得周围百姓、香客大赞这几个胡人入乡随俗,知道拜中原神灵了。
待回到马背前行时,隐约听到一个鬼差的声音在他们耳旁说道:“有空再来。”
四人在马背上瞪圆了眼睛,发疯似得用着西域语言朝麾下人大喊大叫,一鼓作气冲出了城门,绝尘而去。
不日,敕令的圣旨下来。
一队府衙的官差来到了城外城隍庙,将一张黑布盖去了城隍头顶。
准备移走这尊存了百年的屈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