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脚下。”
“这雾越来越浓…”
“没有妖气。”
山涧两侧怪岩凸起,大雾弥漫视野,看去的视线不过两步之遥,秦守言、祝静姝等人踏入这处山涧也不知走了多久。
除了雾气越来越浓,四周一片死寂。
“飞鹤师兄,这山涧还要走多久?”一个沧澜剑门弟子望着前面行走的同门背影,心里不免滋生出陌生的错觉。
他忍不住朝身后落差半步的那位天师府飞鹤道士问道,后者也只说“快到了。”“我来时也是走了许久。”
前方,提剑而行的祝静姝微微侧脸,瞥了眼身后,压低了嗓音,对一旁的师兄轻声道:“有没有发现,一路过来,飞鹤师兄神色有些不自然。”
沧澜剑门与北方天师府交情深厚,试探也好,质问也罢,多少都让人顾忌,若猜错了,那就太伤两边的情面。
可女人天生的直觉又告诉她,身后那位飞鹤师兄,言行举止有些不协调。
但又说不出哪里有异样。
一旁,秦守言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关头说这般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出门在外,谨慎的心态还是有的。
捏紧剑鞘,顿时停下脚步,回头:“飞鹤师兄,你师父广灵法师可知晓此事?”
突然问起这事,飞鹤道士也没什么不自然,轻笑道:
“呵呵,秦师弟记岔了,广灵法师非我师父,两年前已羽化归去,我师乃是归鸣法师。”
回答的这声话语并没有错,可让周围走动的沧澜剑门弟子,以及前面的祝静姝、费玄则都停下脚步,纷纷偏头看去这位天师府的飞鹤道士,后者站在原地,丝丝雾气袅绕他脸上微笑。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哪里说错了吗?此间还是不要多话,除却那些怪异妖魔要紧。”
回答他的,三道‘锵!’的拔剑声。
剑吟浅止,祝静姝、秦守言、费玄则握剑横在半空指去对方的同时,另外三名沧澜剑门弟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顿时感觉不对劲儿,一一与飞鹤拉开距离。
有人说道:
“飞鹤师兄,天师府解去山门那日,奉天师曾叮嘱、告诫门中诸弟子,无论何时何地,何人询问不可自报家门,飞鹤师兄不可能不知的。”
“贫道自然知晓,可凭咱们两派情谊,不用太过守这些规矩。”飞鹤笑呵呵摊摊手,就要过去。
“别过来!”
秦守言抬剑猛喝,剑身亮起了法光:“天师府弟子从来以恪守门规为首要,更不会说出你这番话。所以根本不是飞鹤!”
那边,飞鹤走动的脚步停下,也没有话语传来,飞鹤道士笑容渐渐收敛,目光阴测测的看着众人,随后一步步向后退去,还没等众人反应,身形已消失在浓雾里。
三个沧澜剑门弟子握剑就要追,被祝静姝叫住:“别追,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不要分散,小心被让他有机可乘。”
那三人看了看前面白茫茫一片,下意识的缩回脚,朝师兄师姐靠了靠。
“师兄师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飞鹤师兄说不得已经遭了毒手,往后退肯定是退不出去,只能往前走。”
秦守言正说完话,祝静姝陡然‘嘘’了一声,只见她杏目四移,看去左右,以及前方,迈着脚步慢慢挪动,其余几人仔细倾听。
弥漫的白雾里,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
一个弟子忽然低声叫道,弥漫的雾气陡然显出一道人的轮廓,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这边也有。”
“它们是人还是妖?”
越往前走,四周浓雾里,人的影子闪闪烁烁,或聚成堆,看着雾中的这行人,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声音,听在几人耳中,像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嗡嗡嗡…
声音一片嘈杂,秦守言一抹剑身,往前抛去:“开路!”
法剑唰的没入前方雾气,弥漫的浓雾瞬间撕裂,旋即,又迅速阖上,而射出的法剑,像是断去了感应,下一刻,风声呼啸,众人本能躲开,身后的浓雾翻涌,刹那间,一口法剑破开云雾,从后面飞来。
秦守言一把将它抓住,正是他的佩剑。
明明冲去前方,怎么从后面飞来?
一时间,他呼吸有些急迫,面色难看,祝静姝等人也面面相觑,这样的诡异,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半晌,秦守言声音低沉:“一起御剑,一口气从这里冲过去!”
剩下的祝静姝、费玄则,以及那三名弟子对视一眼,手中法剑齐齐祭出,剑指往前推去,六柄法剑合为一起,破开雾气的刹那,六人紧跟在后。
‘踏踏’的脚步声一直延绵雾气里。
大山之中。
某条幽深的洞道内,陈鸢收回了法力,将名叫飞鹤的天师府道士拖到视野遮蔽的角落,后者歇息了片刻,神智、体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
“…多谢道友相助,若非你来,我怕撑不下去了。”
“此间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飘在天上的圆月又是何物?”
这道士是第一個进来的,看他模样,应该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或遇上什么诡异的事,才向沧澜剑门求救,陈鸢自然要先问清楚,若是太过危险,那救带着对方从来时的那条洞道离开。
飞鹤靠着洞壁闭着眼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详情。
“…看来道友也发现了那物,可惜我也是无意发现的,便追来此处,从山顶进来,却不想掉入一大坑…里面全是…全是孩童的尸骸,数以百具,有些年代久远,有些还皮肉连骨…此间绝非良善福地…我存了降妖除魔的念头往深处走去。”
“洞里很奇怪,没有任何声音…我便用发现那圆月的法子,用余光看去周围…好多…好多奇怪的人影站在洞壁上,隐约还有窃窃私语的话语声…无论如何施法,都奈何不了对方,不知怎的,心底还会莫名滋生出恐惧、焦躁。”
“…惊恐之下,我失了方寸,影响了道心,慌乱间四处乱走,却无意来一处宽阔的洞室,昏暗之中,我看到了巨大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雕琢看不懂的符箓…下面,还有一个人坐在祭台上…我正要上前…耳中忽然嗡嗡乱响,肩头好像被人拍了一下,法力都在流失,慌忙之下,跑了出来…”
陈鸢听完他讲述,心里也泛起一股不安,这跟刘府上初次遇见阴差不同,前者好歹知道面对的是何物,能想应对之法。
眼下完全就是一种未知、难以言喻的诡异。
“我先带你离开。”
说完,他将道士架起来,与战战兢兢的孙正德、还有师父出了这处洞穴,一旁的道士虚弱的叮嘱:“千万不可用余光注视周围…否则他们也会看见你。”
陈鸢沉默的点点头,不时回头看胖道人和师父是否跟上,按着记忆里来时的路径过去,毕竟也没走多远的,可过了那些坟茔,到了深渊前,抬头望去上方的山壁,之前进来的那条狭窄洞道已经不见了。
胖道人脸色唰的一下全无血色,一屁股坐到地上瑟瑟发抖。疯老头一跃而起,越过下方深渊,攀去山壁,摸索了几下,又返回来。
“徒弟哎,真是奇了怪,那洞去哪儿了。”
疯老头一脸怒容,不等陈鸢开口,像是疯症发作般双手胡乱挥舞,那一身金丹境界的法力顿时涌现,发泄般将那延绵开去的一堆坟茔刨的稀巴烂,大量的灰色尸骸洒的到处都是。
那飞鹤道士看着疯老头惊的说不出话,没成想不起眼的老头竟是金丹境,隐隐感觉的出,对方甚至还是金丹大圆满,只是挥使出的法力,有着浓郁的暴虐、邪气…
可当一具尸体落在他面前时,飞鹤道士忽然抖了一下。
“道友…就是它们…我看到的人影,就是它们,那石碑下坐着的,好像也与它们一样…”
“那伱还记得那洞室所在?”
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陈鸢还没有开山而出的本事,恐怕这道士来时的那个山顶洞口,估摸也已经消失不见。
眼下唯一的路径,只有道士口中的那个立有巨大石碑的洞室了。
“记得一些…道友既然想,那贫道陪道友一路!”
飞鹤道士一咬牙,抬起手捏出法诀在身上画出符箓,他脸色这才好了些许,不用陈鸢架着也能在地上走动,便走到前方带路。
四人回到原来的洞口,依着飞鹤道士记忆的路线,穿过一个平整的山岩,在几个洞里看到了不少堆积角落的坛子,疯老头好奇的将其打开,里面塞着小孩的衣物,有的甚至是散落一堆骸骨。
“妖邪!”
飞鹤道士红着眼睛看着这些数十个坛子,每一个都代表里面有一个孩童,他低低骂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穿梭几个山洞后,便到了一条极宽敞的甬道。道士看了看四周,手指去了一个熟悉的方向。
“就是那里了。”
昏暗的洞道延伸,尽头仿佛是无尽的黑暗,张开巨口等着陈鸢几人过来。
“小心,别用余光留意四周。”
踏入洞口,陈鸢叮嘱了一句,全身上下挂着的木雕此刻一一落地,攀爬或行走在他脚边周围,尽量忽视余光,用正眼看去前方。
然而,余光里始终有惨白的微光在移动,他知道是那圆月,而且就在不远徘徊,似乎想要引起四人余光看它。
微弱的惨白光芒里,陈鸢、胖道人、疯老头也看到了立在最前方山壁下的石碑,彷如一柄通天古剑插在山体内。
上面的符箓放在人眼中是极大的,龙章凤篆的密密麻麻排列开去,看得人头皮发麻。
稍稍走近几步,惨白微光在余光里跟随过来,却也让陈鸢看清那石碑下方的祭台。
确实如飞鹤道士所言,一道干瘦的身影坐在石椅上,像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皱巴巴的衣袍紧贴身体,双目闭合。
“这人或许就是常威了。”
能正眼看到,必然不是洞中那些人影了,何况对方身上还穿着衣袍,待陈鸢又走近两步,这才发现,尸体并非双目紧阖,而是用针线将眼皮缝了起来。
“那是…”
陈鸢忽然看到尸体前的祭台,有颗晶莹剔透的圆珠放在一个木雕的基座上,袅绕氤氲之气。
他与飞鹤道士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我也不知晓那是何物。不过看起来有些眼熟。”
“有没有觉得,像是那轮的圆月?”
陈鸢开口的同时,余光里的惨白光芒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光芒越发盛了起来,下一刻,陈鸢抬手一挥,脚下一个人偶猛地窜了出去,直接扑向祭台,撞去那圆球上面。
接触的刹那。
祭台后的尸体动了,干瘦的手臂直接将撞在圆球的木偶扫飞,支离破碎的散落一地。
呼——
那缝合的双眼下,干涸的嘴唇、胡须抖动,有着呼吸的声音在洞室轻轻响了起来。
顷刻,山体都在微微抖动。
山涧浓雾翻涌,脚下陡然轻摇,精疲力竭的一行六人彷如错觉般,看到了前方浓雾后面,显出了一道石门。
“通过了!”
“就知道一直往前就能穿行!”
“先进去看看!”
言语间,秦守言对于自己的方法,颇有些得意,六人运使法力,齐齐推去那巨大的石门,只听沉重的摩擦声里,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足够他们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