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上前两步,将身体半侧着,遮住外面诸人的视线,一面不动声色地便那木雕搁在了案上,又顺手拿了一方玉狮子大镇纸挡着。
裴恕见状,左边的嘴角往一旁斜了斜,拿起木雕,走到了靠墙的条案前,背对众人,仔细地观察手中之物,眸光变得专注起来。
陈滢也不去打扰他,仍旧坐在原处,略等了片刻,裴恕便又转了回来,将木雕重新置于镇纸之后,微眯着眼睛轻声道:似乎是匹马。
何以见得?陈滢的声音也同样地轻。
裴恕的视线凝在那木雕之上,沉吟地道:若说有什么理由,我却也说不上,只能说,我觉着像。他端详着木雕四足的部位,说道:你看这四蹄,比之牛、羊是不是更大了些?
是么?陈滢凝目看去,到底还是没瞧出什么来,便歉然地道:我对这些动物之类的并不是很懂。
裴恕哦了一声,抬起眼睛,上挑的眼尾连着一根眉毛同时轩了轩:陈三姑娘自称神探,连这个都不知道?
此语之中含着淡淡的揶揄,陈滢却是不以为意,平静地道:这世上的事物千千万万,我能懂的也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语罢,又指了指木雕的耳朵部位:若说是马,这耳朵似乎也太大了些。
裴恕神色一怔,再仔细看了看那木雕,觉得她说得似乎也没错。
端详了片刻,他便拿下巴朝木雕点了点,低声道:且不论这是何物,只从刀法上看,这人应该不太会用刀,手法颇为生疏。
这算是一个新的发现,虽然仍旧没什么意义,但总比没有要强些。
陈滢点了点头,将木雕收了起来,蹙眉思忖片刻,便问:方才我听大人说要前往长公主府问话,大人打算一个人去?
裴恕斜起嘴角笑了一下,振了振衣袖:自是本官一人前往。说着便将眼风往陈滢身上扫去,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三姑娘与长公主很亲近么?
虽然晓得他这是明知故问,陈滢还是认真地予以了否认:我与长公主关系并不好。若不然,我倒是挺希望能去会一会她的。
国公府与长公主闹得这么不愉快,避其锋芒才是明智的选择,她是不会前往长公主府的,那委实不是聪明的做法。
再者说,万一因她的出现而让调查转至不可预测的方向,亦于本案不利。
我预备今日就过去。裴恕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将那份封了火漆的记录揣进袖笼,复又掏出折扇,状甚悠然地扇着风:这东西给了我,稍后我还得进趟宫,倒不如顺手把事情都办了,也好向陛下交代。
能够如此轻松地御前行走,裴恕与元嘉帝的关系果然极近。
陈滢端起了案上茶盏,轻声而平静地道:其实这已经算是极好的了。长公主府与兴济伯府本就是姻亲,兴济伯府出了事儿,长公主府那里自也不可免。陛下能够开这个口,可见还是上了心。
裴恕点头,回了四个字:机会难得。
陈滢轻轻地唔了一声,赞同了他的说辞。
然后,大书房里便安静了下来裴恕缓步行至窗边,摇着扇子看向远处;陈滢则支颐而坐,蹙眉思索。
房间里,笼罩着一种仿佛很安然的沉默。
裴恕久久地望着院门外那片葱茏的绿影,半晌无言。
他早就发现了,除了案件或所谓的公事之外,他与这位陈三姑娘,没话讲。
可奇异的是,这种没话讲的情形,却并不如何叫人难堪,甚至于他还能从中体会出几分自在来。
良久后,裴恕方转过头来,看向陈滢,嘴角蓦地斜斜一挑:树不错。
陈滢立时便知,他方才一定是在端详那株老杏树,于是便拧了拧嘴角:多谢。
若是有人在此,一定会诧异于他二人笑容的神似,以及更加诧异于这二人那种我的笑容很友善的自知。
笑罢之后,陈滢的视线在裴恕的身上停落,迟疑了一刹,便移开了。
那五年的梦境,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在与裴恕更熟悉起来之前,她不打算透露出去。
于是,两个人又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滢总觉得,裴恕此刻的心情似是极好,就仿佛很享受这种无言以对的情景一般。
再站了片刻后,裴恕便离开了窗前,用着一种很纨绔的姿势,将扇子朝后颈一插,拱手道:本官还有事,就此告辞。
这是要去长公主府问话了。
陈滢自然不可能留他,于是便也站起身来,颔首道:大人好走。
留步。裴恕简短地说道,向陈滢再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陈滢行至门口,亲眼看着他跨出院门,由刘宝善陪同着离开了,这才回房不提。
却说裴恕,他今日不曾骑马,而是特意坐车过来的。出了国公府大门后,那车夫便将车子赶过来了,一直守在外头的郎廷玉也跟了过来。
去长公主府。裴恕吩咐了一句,撩袍就要上车。
郎廷玉却是愣了愣,好一会儿后,方试探地往前跨了半步,问:爷……当真要去?
裴恕的脸当下就黑了,刷地将扇子捞过来展开扇着,挑眉道:怎么着,爷去不得?
去得!当然去得!去得得很!见势不妙,郎廷玉马上改口裴恕横着膀子瞧了他一眼,冷声道:走到外头去,别说你是裴家军。话音未了,冷不丁一脚就踹了过去。
郎廷玉却像是早有所料,极其熟练地往旁一闪,口中叫屈:爷这话可冤枉属下了。属下那可是响当当地好汉!
好个屁汉!裴恕骂道,一甩折扇:开门!
郎廷玉顶着张苦瓜脸拉着架子就走了过来,一面随时防备他家主子的窝心脚,一面拉开车门,口中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属下这不是怕爷得罪人么,主子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