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并不怎样难过。
或许换作以前,他会愤怒、会变得暴戾、会拿起刀剑拼命发泄。
而现在,他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婚约。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有家室的人,会有人关心他、为他难过、给他安慰。
那么,从前的那些,就算了吧。
被欺瞒的那些年,他曾经错付的信任,那丑陋到叫人无法直视的背叛…
都算了罢。
此时提及,也不过是为了放下。
而这寥寥数语,也足够祭它。
陈滢没说话,只低下头,将脸颊在他手背摩挲了几下,复又离开,凝望着他。
此际,裴恕已然自情绪中脱身出来,略略有些不自在,转开眼睛,不太敢与她对视。
自那一夜被陈滢抱过后,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如此亲近。
他有点手足无措。
可是吧,在心底里头,他又怪想着那一回的,有时候想的还挺厉害,恨不能她再来抱抱他。
裴恕的耳垂,慢慢爬上一层红。
再过数息,漫至整张面孔。
这是害羞了?
陈滢看着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恕脸红更甚,脖根儿都红了,头扭到一边儿,抓着陈滢的手却不肯放,反而越抓越紧。
陈滢弯起眸,蓦地探身过去,搂住他“啵”地亲了一下。
红唇印上红脸膛,轻轻一触,又飞快离开。
裴恕大惊,眼睛都瞪起来了,旋即又大窘,心跳得像有人敲鼓,脑袋里跟糊了几层浆糊,也不知怎么一来,“咣当”一声,竟连人带凳翻倒在地。
陈滢先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没岔气。
裴恕简直难为情死了,飞快爬起来,有心想要反击回去,可他连头都不敢抬,又该如何反击?且私心里,他其实还有一点想夺路而逃。
可他又知道,若此时逃走,从此后夫纲不振那也就罢了,主要是丢脸太甚,委实有负他小侯爷的名号。
他只得在脑海里把那跟郎廷玉讨教来的各种法子过上一遍,脸涨得血红,同手同脚走上前,僵着胳膊一把拉过还在大笑的陈滢,“嘭”地一声,重重按进怀里。
然后…该干嘛来着?
裴恕乍着两手,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温软的、带着些微体香的身体,正被他搂在怀中,那漆黑柔软的发顶,恰好到他的下颌,几根发丝擦过鼻翼,有一些痒。
裴恕被这痒弄得心烦意乱,两只手虚虚按在陈滢后背,却不知该怎么搁。
是一左一右合上呢?还是一手揽肩、一手搂腰?再不然,俩手全放在腰那块儿?
他蹙紧眉头,两手比划来、比划去,想要比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鼻息间的味道、下颌处的温热,与怀中柔韧的身躯,却都在让他分神。
呼吸开始发热,随后是皮肤变烫,更不必提那心底里的热,几乎能把人烧熟。
裴恕满头大汗、身体热得烫手,然后…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拼命回忆着郎廷玉教给他的那些话,可越是急,脑子便越乱,心也乱,整个人都乱。
迷迷糊糊间,一只纤手蓦地伸来,拉住他的手,引导着、安抚着,教他如何做。
裴恕像在做梦,整个人飘飘忽忽地,下意识顺着那只手的引导。
待终于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已是一手揽肩、一手扶腰,将怀中少女拥住,而他的腰,也被那纤臂合拢。
如此一来,他的怀抱,恰好容她驻足。
“这样就很好。”陈滢轻声道,头埋在他怀里,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下巴,越发地痒。
裴恕咧嘴欲笑,可是,嘴才一张开,就有点想要打喷嚏。
他下死力给忍住了。
方才摔了一跤,已然足够丢人,如果再打个喷嚏,他的英名就该毁于一旦了。
裴恕脸憋得发紫,浑身绷紧,忍得辛苦。
其实,此时此刻,陈滢也在忍。
方才裴恕那突如其来的拥抱,说老实话,力道有些大。
得亏她练过,使巧劲儿卸去部分力量,这才安安生生靠在他怀里。若换作寻常少女,怕要当场撞出鼻血来。
而饶是如此,被一双铁臂不分轻重地搂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具健劲的身体,却让她很满意。
裴恕僵直地揽着怀中的人儿,几乎汗出如浆,然心里,却又在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糖泡儿。
平生第一回,他把个姑娘给抱了。
还是他最心爱的姑娘。
上回是她抱他,这回换他主动。
郎廷玉这厮,果然有两下子。
裴恕咧嘴笑起来,恨不能现在就找来郎廷玉,再好生讨教几招。
“嗯咳…”门外忽地传来响亮的咳嗽。
霎那间,房间里那一丝旖旎立时散尽,裴恕赶忙松开陈滢,慌里慌张地便往后退,不想那凳子还在脚下,双足一绊,看着便要摔。
幸得他身手敏捷,身体歪倒的一瞬,凌空一个旋身落地站定,登时那油汗遍布的脸上,又腾起大片的红。
陈滢在旁瞧着,眼睛都笑弯了。
裴恕僵着身子假作未见,飞快走到门边。
即便他做出想要应门的姿态,可在陈滢看来,这个背影,仍然很具备落荒而逃的气质。
她越发翘起了唇角。
“何人!”裴恕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沉声喝问。
只可惜,声线嘶哑、气息虚浮,这一喝毫无威严,完全就跟哼哼差不离。
“末将郎廷玉。启禀侯爷,盛京又来了一封飞鹰传书,是急件!”郎廷玉一本正经地答道,在台阶下头站得笔直,坚定不移地钉住两脚,绝不往门里踏半步。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闯进去那不是找抽?
别以为他离得远,就听不见里头在干嘛!
想他“玉面飞熊”郎廷玉,那可是风尘中厮混、脂粉堆儿里打过滚的行家,那点儿动静,他半拉耳朵都能听明白。
可偏不凑巧,这时候盛京却来了急件,不传却是不行。他再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误了陈大姑娘的事儿,是故,只能硬着头皮坏人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