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正说话儿呢,陈三姑娘瞧见了么?”郭冰的视线轻轻巧巧绕过竹林,转而停落在在陈滢身上,笑语嫣然。
陈滢此时也已瞧见了林中二女,其中面朝着她的女子茜裙素裳、明眸皓齿,美得有若清晨朝露,正是郭婉。
而背对陈滢的少女,发挽高髻、鬓横玉钗,闪烁着五彩流光的裙摆拖曳在地,虹光耀眼,华丽得有若孔雀开屏。
“呀,那裙子是虹影纱呢。”一旁的陈清轻呼了一声,面上涌出几分艳羡。
虹影纱是今年江南新贡的一种布料,以极为罕见的七彩蚕丝织就,拢共也就织出了十来匹的样子,市面儿上根本瞧不见。
能够穿得上这种顶级衣料、且还会出现在兴济伯府的少女,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香山县主郭媛了。
“今儿长公主殿下没空儿,便不曾来,县主喜欢热闹,是以一个人过来了。”郭冰清清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复又笑着向陈滢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还要待客,便不奉陪了,陈三姑娘但去便是。”
语罢,她便转向另几个姑娘,面上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说道:“那池塘边上可以赏到新开的莲花,诸位随我来罢。”
自小湖中挖出两具女尸后,兴济伯府便将那小湖给填平了,上头建了一座亭子,又修了几片花圃,将那碧荷尽皆移植在了新挖的两座池塘里。
这工程颇为浩大,好在有长公主府帮衬着,这一年的功夫也完成了,否则,兴济伯府也不会在今年重开花宴。
郭冰的邀请,众女自是纷纷响应,虽然她们的视线都在不住地往竹林那里飞,却并没有人提出去见一见县主。
一个是元配之女,一个是续弦之女,这两个见了面儿,能有什么好事?
好奇归好奇,引火烧身却是没必要的,众女神色各异地跟在郭冰身后,很快便离开了。
陈清亦提步跟随她们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停住,回身看了陈滢一眼,迟疑地道:“三姐姐,我…”
“你去前头看花儿去罢,我稍后便来。”陈滢笑道。
沈氏今日没捞着出门儿的机会,许老夫人给她安排了个差事,将她绊住了,沈氏便将身边一个得力的妈妈——裘安家的——遣了过来,命其跟着陈清。
此刻见陈滢这般说,那裘安家的忙赔笑道:“三姑娘且去忙着,奴婢会好生陪着五姑娘的。”
二房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国公府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实际上却是众人都在观望,就看陈劭还能不能起复。
此等前提下,三房自然不愿意往二房身边靠,能远则远,今见陈滢突然要单独去见那什么郭家大姑娘,裘安家的更不会让陈清淌这趟浑水。
谁不知那郭大姑娘来历古怪?这兴济伯府的水也深着呢,他们三房瞧瞧热闹就好,旁的很不必多管。
一时陈清与裘安家的皆去了,随在陈滢身侧的罗妈妈便皱起了眉,压着声音道:“这起子捧高踩低的东西,姑娘别与她们一般见识。”
话虽这般说,可她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二老爷回来的头几天,二房上下人人欢喜,以为终于把这个主心骨儿给盼回来了。
可是,陈劭这个主心骨儿,却失掉了八年的记忆。
纵使不通政事,罗妈妈却也知晓,这行踪不明的八年,会成为陈劭起复的最大阻力。
谁会起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继续为官?
话说得难听点儿,万一这八年里头他作奸犯科,过后被人挖出来了,那些推举他复职的上官,岂不要跟着倒霉?
陈劭如今的境遇,比那些投靠无门的举子还要艰难百倍,往后仕路如何,委实难料得很。
罗妈妈的面上布满愁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滢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地道:“妈妈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罗妈妈强笑了一下,道:“姑娘别管奴婢了,您自己把心放宽了才好。”
陈滢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这些安慰之语,她每天都要对李氏说上好几遍,而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二房将来的路,怕是并不好走。
陈滢怔忡地立在原地,心思有些恍惚。
直到现在,她都不太能准确描述出对陈劭的感情。
她对这个父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年之前,而那时的陈劭,与陈滢也并不算多么亲近。
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除了每天早上能见上子女们一面外,他几乎都不怎么回后院儿,指点陈浚功课的时候,也往往是在外书房。
陈滢曾一度以为他在外头有人,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陈劭就是一个专注于事业心的人,他极少出门应酬,也从不拈花惹草,生活规律得如同钟摆,就连休沐在家时也皆在处理公务。
他所在的工部,本就不是什么闲散衙门,如果想要认真工作,那手头上的事情是永远也忙不完的,光是全国的水利工程就足够整个工部的人忙活好几年。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陈滢其实是感激的。
陈劭是庶子,出人头地并不容易。纵使许老夫人是个很好的嫡母,可陈劭所得到的一切,也比常人要多付出几倍的努力。
陈滢知道,父亲之所以如此拼命地工作,无非是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其最终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家人并子女。
得父如此,陈滢深感幸运。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感激,却只存在于理智的层面,而她与陈劭的父女之情,其实却并不亲厚。
亲情是需要维系与呵护的,如果有一方始终缺席,感情就很难升温。
自回到京城后,陈滢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步伐、修正态度,尽一切可能去理解与配合陈劭,以期与他形成良好的父女关系。
只是,陈劭回来后第三日便被召进皇宫,在太医院里整整住了半个月,其后虽回到了府中,但因要遵医嘱静养,陈滢见他一面也很不容易。
如此一来,陈滢的种种努力,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