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海,千灯如鱼.
慕师靖坐在高楼的屋檐上,仰望千灯升起时,左肩忽被拍了一下,慕师靖向左望去,无人,右肩又被拍了下,她别过头去,右边也没人,少女叹了口气,道:"你无不无聊…啊!!"
回过头时,臃肿丑陋的猪面具近在咫尺,慕师靖虽有心理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戴这么丑的面具!快把它摘了!"慕师靖气得推开了他.
"还不是你买的."林守溪笑着说:"你要不喜欢,我们换一换"
在自作自受这方面,慕师靖从来不弱于人.她无言以对,只瞪着林守溪,眼神很凶.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慕师靖质问."我去见了见我师父."林守溪回答.慕师靖沉默片刻,问:"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林守溪说."你看着怎么不伤心"
"老人家活了六七百年,一生传奇,夙愿达成,寿终正寝,有何悲伤"林守溪顿了顿,继续说:"更何况,他还留下了一个这么好的徒弟,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慕师靖原本微微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直摇头,"有你这样的孝徒,真是魔门不幸."
林守溪也不反驳,只问:"你师尊呢""我师尊还活着."慕师靖回答.
"…"林守溪看着这位同样孝顺的少女,说:"我问她人在哪"
"哦."慕师靖指了指那座青楼,道:"师尊去找司暮雪了,物以类聚,现在这她们应是在交流当狐狸精的经验吧…你不会要去掺和一脚吧"
"我还是陪慕姑娘吧."林守溪说.
"谁要你这猪头陪,这良辰美景全让你给煞了."慕师靖冷哼.
林守溪与她坐得近了些,他注意到了慕师靖脖颈间的平安扣,凑近些看,想瞧瞧上面到底刻了什麽字,凑近一瞧,却是'正义之师'四字,林守溪愣了愣,没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四个字"林守溪问."我觉得挺好的呀."慕师靖不理他的嘲笑.
"这里的师是师尊还是师靖呢"林守溪继续问.
"一语双关,懂么"慕师靖很是不屑,她盯了林守溪一会儿,恼道:"好了,不准笑了,你再笑,我把你名字也改成林守师."
"守师…"
林守溪想了想,问道:"这名字到底是吉利还是不吉利啊"
慕师靖被这杀风景的少年气得不轻,她也不与他讲道理,直接去揪他耳朵,谁料林守溪还敢反击,一顿纠缠之后慕师靖反被林守溪从身后抱住,少女嘴虽然很硬,可被抱住之后,诚实的身体照例软了下去,她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气,收窄肩膀,垂下雪颈,看上去很是羞,待到林守溪咬着她晶莹的耳垂,柔声喊了句'姐姐'之后,少女彻底柔若无骨,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算了,今夜上元佳节,姐姐有容乃大,不与你计较了."慕师靖敏感的身子溃不成军,嘴上依旧不饶人.
林守溪笑了笑,将绝美少女抱得更紧.
慕师靖就这样坐在他的身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少年的手从她的臂间穿过,恰在胸下交汇,他握住了她的平安扣,细细地把弄着.
她起初是紧张的,可随着夜风的吹拂,她一边感受着胸膛的温暖,一边赏着花灯与火的热烈,渐渐放松了下来,少女的瞳孔中苍白的光焰寂静流动,却温顺依旧.
忽地."最漂亮的要来了."慕师靖伸出手指.林守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望苍穹.
刹那.
数以万计的星火曳着白色的烟迹,呼啸着升上夜空,齐齐炸开的锦绣烟火将整片夜色尽数填满,光芒明亮得刺眼.
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却是唤起了慕师靖心底的恐惧.她又想起来了.
亮如白昼的爆炸里,林守溪挡在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穿越光幕,伸向她.
"不要——"
恐惧梦魇般降临,慕师靖下意识地大叫出声,她发疯似地回身,猛地钻入林守溪的怀中,浑身发抖,脑袋深深地埋在青丝之间,不敢再看满天的烟火.
林守溪没有嘲笑她,反而温柔地抚摸着她起伏的秀背,轻声安抚.许久之后,烟火化作灰烬落下.
簌簌发颤的慕师靖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她眼花盈盈地看着林守溪,惊惧未消,娇躯如溺水得救之人般不断起伏.
"都怪你…"慕师靖也不知怪他什麽,只习惯性地说.
"嗯,都怪我,都怪我煞了风景,才让它入不了慕姑娘的眼."林守溪说.
"你知道就好."慕师靖反手将他抱住,脸颊贴住他的胸膛,听着近在耳畔的心跳,感到了安心.
慕师靖情绪渐渐平缓.烟花落尽.少女坐在他的腿上,脸上又有泪痕.
"不许笑."慕师靖说."我没有.""你偷偷笑了."
"没有…"
"哼,叫姐姐."慕师靖鼓起香腮,想让方才丢人现眼的事赶紧翻篇.
"姐姐."林守溪乖乖叫了."让你叫你就叫,真丢人."慕师靖说."不想听就还我."
"怎么还…唔…"
林守溪二话不说,抓住慕师靖的双肩,直接将她按在了屋顶上,欺身压下,啃咬似地亲吻她柔软如棉的嘴唇,慕师靖的唇不似小禾那般薄翘清凉,也不似宫语那般饱满热烈,她介于两者之间,似冷还烫,裹着妙龄少女独有的芬芳.
慕师靖的唇被撬开了,似是在被索取那两声'姐姐'.少女浑身发烫,何来抵抗之力.林守溪揽着她腰肢的手渐渐向下滑去.
少女嘤咛.高楼之下.
长安城的街道人来人往,拥挤一片,世人仰望今夜美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路过的楼顶,他们心中至清至圣的道门传人正在经历什麽,他们只是停下脚步,对着长安的夜空祈愿,希冀着来年的太平.
青楼的顶端,同样坐着一对绝色丽人.
这对数月前还不死不休的神女静静坐在一起,听着楼内传来的丝竹声,一同仰望今夜盛景.
司暮雪微微挑起下裙裙摆,将束缚在裙下的九条雪白狐尾放出,由着它们在夜空中飘拂,宛若旗帜.
宫语盯着她的尾巴,又抚了抚臂间的白狐披帛,不知在思量什麽."今夜怎么不去陪你那两徒弟,反倒来找我"司暮雪问.
"眼不见心不烦."宫语朝着某处瞥了一眼,淡淡道.
司暮雪娇笑不已,笑了一会儿后,她屈下腰肢,凑到宫语的颊畔,问:"大仙子特意来寻我,总不会真是看烟花的吧"
"今夜灯宴之后,我们就要回去,我想问你要不要同路."宫语说."同路"
司暮雪魅惑的神色冷了一些,她静默了会儿,说:"我已是圣壤殿的叛徒,你让我怎么去见我的姐姐妹妹们呢尤其是姐姐,我是她带大的,她要是知道我帮着杀了她最敬重的皇帝,她又会怎么想呢"
"我们可以帮你瞒着."宫语说.
"呵,你当我傻么瞒着我看你不过是想在圣壤殿安插一位谍子罢了."司暮雪说.
"皇帝一息尚存,这等存在只要活着就是隐患,我伤势已愈,你们联手或能毕其功于一役."宫语认真道.
"可我伤势还没痊愈呢."
司暮雪叹了口气,徐徐地背过身去,跪坐在青瓦上,将满头红发撩至胸前,半解衣裳,后领垂落,伶仃的粉背上,黑紫色的血痕森然,密密麻麻地纠缠成一幅幽冥修罗的狰狞图卷.
"这是…"宫语一惊.
"罪戒神剑的反噬."司暮雪说:"哪怕我早已放弃了那柄剑,剑的反噬依旧凶狠."
宫语沉默.
她现在知道,那柄材质特殊的剑,是由天外陨铁所锻造的,它们所象征的,正是夜空中的七星.
司暮雪只要尚在星空之下,她就要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
"不过,皇帝的确是强弩之末了,否则,我恐怕早已九尾尽断,经脉尽绝,惨死在那座枯萎之城了."司暮雪无奈地笑.
"你还要养多久的伤"宫语问."谁知道呢."
司暮雪满不在乎地说:"林仇义死了,你们也要离开,从此之后,我就是此世至高的存在,留在这里当个凤尾惬意非凡,慢慢静养就是了."
"好好保重."宫语说.
"怎么这般知礼仪了初为人妇被教育了"司暮雪伸出手指,想去挑宫语的下颌,却宫语一掌拍开.
"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是合欢术的创始人,处子与否一眼就能辨认出."司暮雪摇晃着狐尾,媚眼如丝道:"来,喊两声姐姐,姐姐传授你一些顶级秘术,保证你越战越勇,百战不殆."
宫语轻描淡写地瞟了她一眼,问:"你自己又战过几场呢"司暮雪神情一僵,一时无言以对.宫语唇角勾起挑衅的笑.
"不领情就罢了."司暮雪缓缓直起身子,正色道:"我…其实有一事相求."
"饶你姐姐一命么"宫语问.司暮雪点头.
"若她一意孤行,我不会留情."宫语直截了当地说:"你若想她活下去,就赶紧将伤养好,亲自来拦我."
司暮雪无话,良久才嗯了一声.
临走之前,司暮雪敛去忧色,重新勾起了那千娇百媚的笑:"对了,要帮我照顾好主人哦,我与他还有未了的一战呢."
宫语没有理她.高楼上,仙子丽影一闪即逝.下一刻.
她出现在了林守溪与慕师靖的身后.少年少女坐在一起,面颊微红.
慕师靖面色平静,自高处眺望着整座古城,仿佛什麽也没发生过.林守溪则有些心虚.宫语淡睨他们,却是失望摇头.
她刻意离开,本是希望他们做更多的事,她也不明白,他们明明早已心意相契,为何始终无法迈出最后一步.
"走吧."宫语对着他们伸出了手.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她的手.
灯火飘远,烟花落尽.
上元节的尾声里,长安的长空,流光溢彩的天门霎时洞开,世人惊呼着望向那处,仙影昙花一现,留给人间的,只是一段注定会口口流传的传说.
这是宫语疗伤数日后积攒出的力量.仙门洞开.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被吸入那片幽邃之中.
坠落感袭来.
长安城在视线中变得扁平,像是燃烧的剪纸,转眼成灰.林守溪睁开眼.雪从天空中落了下来,沾濡到他的睫毛上.
腐朽衰败的气息遥遥传来.慕师靖知道,他们已回到了神山世界.
"再过几天就是小师姐的生辰了,若一切无恙,这场生日宴倒是可以办的隆重些."慕师靖认真地说.
"生辰…"
宫语轻轻摇头,不屑道:"小孩子才喜欢惦记这个."
"师尊不懂."慕师靖哼了一声,她扯了扯林守溪的衣袖,问:"你呢你准备给楚楚师姐送什麽礼物该不会是送你自己吧"
林守溪没有回答.慕师靖疑惑地转过眼眸:"怎么哑巴了"接着,慕师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落雪的天空星斗分明,明亮异常.
林守溪嘴唇翕动,只说出了一句简短的话:"我破境了."星光落满了林守溪的衣裳.他即将破入仙人境中.
慕师靖木立原地,檀口微张,难以接受.他…他怎么就要仙人境了"笨鸟先飞."慕师靖找到了理由.
林守溪也没空去反驳她了.雪地里,少年盘膝而坐,渐渐入定.宫语为他护法.
精神之线弥出识海,飞上重霄,向着那个金光璀璨的冰凉坟墓蜿蜒而去.
另一边.
楚妙\楚映婵\小禾正在一起清理着漫过神墙的邪灵之尸.
她们解下腰间的符纸,补全笔画,将它们一片片地递入污浊腐臭的尸山间,符火熊熊燃烧,将她们的身影照得明亮.
做着同样事情的修士还有很多,城墙下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哪怕是白祝也抱着一大叠符纸前来帮忙清理邪祟,稚嫩的脸蛋上,神色认真极了.
"娘亲,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麽事"楚映婵问."…"
楚妙想了许久,才说:"之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人"楚映婵疑惑."嗯."
楚妙望向被剑气摧残的神墙,说:"之前立在那里的人,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宫盈出剑之时,楚妙远远地瞥见了.
可惜她隔得太远,没有看清当时的情景,只隐约见到一袭青色裙摆在光里摇曳不休.
是她么…是宫家的女家主么…
楚妙聪慧,隐约猜到了些什麽,却又觉得这一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剑.
神战刚刚结束,出剑之人的身份对于大部分修道者而言,尚且是个未解之谜.
楚妙正苦思冥想时,耳畔,白祝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巫姐姐,巫姐姐,你怎么了呀"这对母女连忙转过头.
只见小禾单膝跪地,纤细的手指没入雪白秀发之间,她的神色藏在了阴影里,可她双肩抖个不停,显然痛苦万分.
"小禾…"楚映婵心急如焚,连忙过去查探情况.小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仿佛一记重锤突兀地砸入识海,若非镇守传承定海神针般稳固着她的心神,她定然会瞬间昏厥,可哪怕有传承相助,这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依旧让她感到窒息.
又是身体里的哪样东西在造反啊…小禾无力探究病根,只拼尽全力与痛苦抗衡.
忽然.灵根闪烁.恍惚间,她隐隐看到了一幕画面.
高耸的神殿,水晶的棺椁,嶙峋的王座…王座之上,隐隐刻着一枚峥嵘的冠冕.
一位雪发少女斜依王座之中,身披太阳与明月法轮的神袍,闭目半寐,神色恬静,她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持着古老的权杖,腿儿微叠,如莲的嫩足赤裸低垂,脚踝处缠着庄严的法环,将乳白色的肌肤映成淡金.
小禾辨认了一会儿,才确信,王座上坐着的…是她.这…是什麽无法辨认.
狂风与雷声呼啸着卷过上空.小禾的眼眸睁开一丝缝隙.她看到一道飓风朝她奔袭而来.
"小心!"
楚妙察觉到不妙,厉声开口,飞快拔出了雪鹤剑,横在身前,作迎敌之势.
但她没有抵挡住来人.刹那之间.风掠过了她的身侧,已至巫幼禾的身边.
楚妙回头望去."时以娆"
离得更近的楚映婵最先认出了来者的身份,问:"你怎么在这里""不,她不是时以娆,她不对劲!"楚妙疾声道.
楚映婵这才猛地惊醒,眼前的人虽与时神女一模一样,可她的眼神却呆滞,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
"与我归殿."时以娆漠然开口,对着雪发少女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