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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守诺和违约

镇妖博物馆 阎ZK 9465 2024-07-15 15:31

  

咸阳事已了,渊独自一人负剑持弓,直奔东海,打算重新整备船只,再一次出海,沿途靠着黑冰台的手段,有目的地去查证,果然找到了徐福所作所为的蛛丝马迹。

  

心中煞气腾腾,只打算抵达海外东瀛后,就直接斩杀徐巿。

  

他委托和黑冰台有暗中联系的秦人修整船只。

  

自身则是调整身体状态。

  

而后,在十一月的时候,那三十多岁,本来颇为沉稳的男人却踉踉跄跄地奔来寻找渊,面色煞白,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男人只是说不出话,最后身子一个不稳,直接跪倒在地,张了张口,嗓子里干哑了好一会儿,才嚎哭出声:

  

“没了,全没了啊!”

  

“全没了…”

  

渊把他扶起来,道:“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三十多岁的男人抬起头来,竟然已经泣不成声:

  

“我兄弟,在章邯将军那里当差,后来被迫入了诸侯联军,可那项羽,竟然在新安,把二十多万秦军父兄,全部坑杀,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啊…”

  

“二十多万啊,二十多万人,就跟割麦子一样全倒下去了。”

  

嗡的一声。

  

渊的面色一下苍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踉踉跄跄倒后,手掌重重扶着桌子这才稳住身子,二十多万秦军将士,哪怕是为了活命投向于诸侯,渊心中仍旧能够理解他们,但是现在,这些关中出身的将士就这么死了。

  

那不是一个,一百个,一千个。

  

那是二十多万。

  

过去了不知多少时间,他嘴唇微微颤抖,问道:“章邯呢…”

  

男子重重擦了一把眼泪,咬牙道:“章邯,还活着,被封为雍王。”

  

渊在这一瞬间真切地感觉到茫然,感觉到了他和少年好友之间的沟壑,那是时代,是拍马而过的浩荡乱世,他眼睁睁看着那曾经发誓为大秦效死的好友,最后以二十余万袍泽的性命,换了一身王位。

  

那是曾经高唱岂曰无衣的袍泽啊。

  

秦风之下,竟然只剩下王座后的累累白骨。

  

他张了张口,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痛苦腾起,二十万人,换一人称王,在这一瞬间,他更恨独活的好友,他的右手重重砸在旁边墙壁上,一整座屋舍直接被砸地坍塌,额角青筋贲起,双目满是血丝,口中沉沉怒号:

  

“章邯!!!”

  

二十万。

  

二十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本要出海的渊提起那一柄磨砺地森寒的秦剑,转身回返咸阳城。

  

这是个乱世,身不由己的人太多。

  

但是至少他知道,自己的剑要刺向什么方向,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至少他还能够,在这乱世中做自己。

  

当渊回到咸阳城的时候,见到的是一片凄惨景象。

  

他安静站着咸阳宫前,看到了曾经年少数次进出的宫殿,化作了彻彻底底的废墟,仅剩下的墙壁石块上有着被烈焰焚烧后的痕迹,显然,在掠夺之后,来人更一把火,把这座宫殿焚烧,而咸阳宫蔓延到了咸阳城。

  

这一座天下雄城,终究不再繁华。

  

项羽联军对这一座城池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但凡有所反抗之人,尽数屠杀,劫掠财物,焚烧宫墙,三月余火不熄。

  

离去之时,更是将秦女子劫掠一空。

  

曾经繁华的街道早已经空空落落,地面上的血迹干涸变黑,人人面色惶恐不安,渊回到自己的家中,看到锁链早已经被砸开,看到自己母亲留下的遗物被砸开,里面的金器被掠夺一空,只剩下一枚扳指。

  

‘你爹当年的军功,曾换了这些金器来。’

  

‘待我儿长成,有了心上人,便将这金器予她,以定此生。’

  

渊心痛至极,张口喷出一口血来,踉跄半跪在地,咬牙切齿,字字泣血,几近于痛嚎:“焚我宫墙,屠我城池,劫我妇女,坑杀父老…”

  

“项羽,若不杀你,渊枉为人,渊枉为人啊!!!”

  

渊不顾自己不过孤身一人,和项羽那种天下奇才的统帅完全不能相比,国仇家恨,仿佛浪涛一般席卷,无论是早已经放弃自我,随波逐流的人,还是说秉持某些信条的人,都会在这大势之中。

  

身不由己,便是乱世。

  

乱世之中,无人能够逃脱。

  

在项羽道出那一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启程归乡的路上。

  

一身黑衣披甲的大秦锐士于夜间突袭。

  

没有人想到,在项羽成为这个时代巅峰统帅的时代,还有人敢做这样荒谬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如何以一己之力突袭的,但是事情就是如此发生了。

  

他像是夜间振翅的雄鹰,从高空中扑击而下。

  

大秦剑器无声无息地刺出,轻易地斩断了楚军的咽喉。

  

一个,两个。

  

直到斩杀超过三十名楚军后,才终于有人意外发现了这个人,整个营寨骚动起来,而他也已经找到了项羽的主营,项羽推开帐篷,走了出来,渊看到那是个足够高大魁梧的男人,面容说不上俊朗,但是足够大气足够坚毅。

  

眉眼扬起,像是什么都没有办法在他的眼里留下痕迹。

  

即便是在夜里,他仍旧披着铁铠,戴着头盔,威严而魁梧,月色穿破乌云,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给铁铠覆了一层微光,他站在那里,二十六岁,仿佛神明一样。

  

“你是谁?”项羽发问。

  

渊撕开覆盖在脸上的黑色布料,他一双眼睛泛红,盯着那高大伟岸的男人,手中的秦剑震动,月色下散发出清冷的光,他道:“大秦,黑冰台,始皇帝二十六年执戟郎,渊。”

  

出乎他意料的,那高大的男子笑了,他摆了摆手,让周围围上来的诸侯联军散开,解下了头盔,舒展开胸膛,微笑道:“原来是来复仇的吗?孤身前来,当得上一句勇士!”

  

“我给你和我一对一交手的资格。”

  

为将者却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这是相当傲慢的举措,但是那些士兵却都散开来,显然是对项羽有着足够的信任,他们的眼底甚至于还有几分期待和跃跃欲试,渊抬手,握着秦剑,而项羽没有用枪,他同样用战剑。

  

已经三十一岁的执戟郎,对上了即将号称霸王的项羽。

  

渊大口呼吸着,让自己刚刚厮杀过的身体恢复体力,他体力下降了许多,但是那种炙热的情绪影响下,他的战力并没有损耗多少,甚至于还有还有些超越过往。

  

但是他仍旧不是正当巅峰的霸王对手。

  

大秦的剑法,就像是老秦人一样刚直凌厉,他大步地上前,伴随着口中呼喝,手中的秦剑或者重重劈斩而下,声势像是要劈山断石,而项羽的剑法同样强大,两柄战剑不断交错,渊感觉到来自于对方的巨大力量,震得自己气血翻腾。

  

对方的根基和体魄远远超过自己。

  

渊只能竭尽全力拼杀着,一招,五招,十招,慢慢的,周围的楚军兵士都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像是死寂一样,看着最后的大秦锐士疯了一样拼杀项羽,他们第一次见到,能有人单打独斗和项羽到这个程度的人。

  

渊手中的战剑重重斩落,砸在了项羽的战剑剑锋。

  

然后鼓足气力,猛地劈斩。

  

但是这个时候,渊的后背突然一寒,他感觉到剑锋下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就像是击在空中一样,是虚招,突然,项羽的剑锋震颤跃起,像是一道流光,轻巧地拨开了渊手中的剑,项羽是武道上不世出的天才,既然是大才,又怎么可能只会以力压人。

  

楚人的剑刺向渊。

  

渊一咬牙,生生扭转身躯,以肩膀承受了这样的一剑,而后伏低身子,在项羽那一刹那的傲慢和轻敌的时候,猛地踏前,掌中秦剑像是猛兽一样,剧烈地嘶鸣着,他的突然冲进,带来席卷的流风,全身的力量汇聚在剑上,而后,再把剑往前递出。

  

这危险到像是主动将自己送到项羽剑下,却也是最后的绝杀。

  

三步。

  

短促的爆发,剑锋将会配合这瞬间爆发冲锋的速度穿刺出去,在他气力抵达巅峰的时候,这柄秦剑将会刺穿项羽的铠甲,刺穿他的心脏,剑柄上的铁鹰将会再度喋血。

  

“竖子敢尔!”

  

“住手!”

  

周围的楚军齐齐慌乱怒喝,混合着那清越至极的剑鸣。

  

却被项羽痛快的大笑声音打断。

  

他在常人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后退出了剑势巅峰的范围,抬手,伴随着仿佛龙兽嘶鸣的咆哮声,霸王枪出现在他手中,枪锋撕扯出银光,点在了剑锋上,一瞬间的凝滞,这柄伴随着渊十几年的铁鹰剑竟尔寸寸崩碎。

  

在致命的厮杀之中,却失去了兵器。

  

渊的眼底充斥不甘。

  

霸王枪顺势递出,那本就是天下武门第一人的枪法。

  

枪锋毫无迟滞,刺穿了渊的心脏。

  

他也在等待绝杀的机会。

  

渊踉跄了下,他抬手握着霸王枪,死死握着这把枪,却无法阻止膂力本就在自己之上的项羽缓缓将枪拔出,锐利至极的枪锋划过心口,甚至于还有死死缕缕的凉意,而后就是绝无仅有的剧痛。

  

渊的意识缓缓消失,被当做另外一名项羽的手下败将,抛出营寨。

  

但是在他最后不甘的时候,心脏突然溢散出了一丝丝奇异的清气,这清气让他的心脏似乎愈合了些,而后加快跳动,渊自昏迷中苏醒过来,捂着心脏,不甘心地自尸体当中爬了出来,他踉踉跄跄着往外离去,他很清楚,他需要疗养。

  

心脏中的清气缓缓消散,就像是发现他不是自己主人的神兵一样。

  

神物自晦,若不是认可的主人,根本无法动用。

  

伴随着心脏跳动越来越慢,渊眼前逐渐黑暗下去,最终倒下。

  

不知过去多久,渊才缓缓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他感觉到咽喉火辣辣地痛。

  

“水…”

  

他低声呢喃,一个瓷碗放在他的唇上,他大口吞咽着那清凉的液体,最后支撑着道谢,却看到一双熟悉的,澄澈如长风的黑色双瞳,微微怔住。

  

“咳咳…是你?”

  

“珏先前察觉到了熟悉故人的气息,所以回来寻找,只可惜,那气息在途中就断绝了,终究是没能够找到,不过倒是遇到了将军你,见到你身受重伤,便带来疗伤,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雍容的女子微笑解释。

  

渊看着旁边安静的小姑娘,郑重道谢。

  

顿了顿,问道:

  

“没能找到你的故人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渊叹息道:“可惜。”

  

这几位女子很快就要离去,而渊也发现,似乎是因为心脏受到了致命伤的缘故,他自身气力和实力几乎大损,离去的哪天,那位雍容女子注视着他,叹道:

  

“将军本来是要死的,就算是机缘巧合之下,活了下来,也不过是四五年的寿命了。”

  

“但是要注意,这些年,不要再妄动兵戈,否则…”

  

渊问道:“否则会死吗?”

  

那位雍容女子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意味,微笑答道:“不会,但是煞气累积,将军的来生,必然天生亏损,根基破碎,终其一生都无法在修行上攀抵高峰,更会被病痛缠身,无法痊愈。”

  

渊放声大笑道:“大丈夫死亦不惧,岂怕什么病痛?”

  

“更何况,来生之说,不过虚妄,我却不信。”

  

女子只是微笑不言。

  

最后分别的时候,渊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半跪下来,以好和她对视,问道:

  

“你的名字叫什么?”

  

“珏,双玉为珏。”

  

“珏。”

  

大秦锐士渊道:“谢谢你救我一命,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现在没有办法回报你,但是我一定会有所报答。”想了想,他用此刻即便伤势平复,仍旧还有些颤抖的手掌伸入衣领,拽下一个坠子,上面串着母亲最后的遗物,那枚扳指。

  

渊出神地看着这最后的遗物。

  

将这扳指自中间分成两半。

  

然后一只手拉着珏的手,将其中一半带绳索的坠子放到小姑娘手心,微笑道:

  

“这是现在对我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给你,我叫渊,和你做一个约定,有朝一日,当你有危险的时候,只要我还活着,无论间隔有多遥远,我都一定会全力赶过去,救下你,这是大秦之约,必然不会违反!”

  

他咬破手指,施展了最核心也最简单的契约术式。

  

小姑娘收下了这对于渊来说,最后重要的东西。

  

而在他伤势养好之后,他背负着断剑,前往了刘邦的麾下,刘邦正头疼于手下没有可用之人,即便是重创的渊,仍旧受到了他的接待和欢迎,而第一战,是对抗身为雍王的章邯。

  

在废丘之战,章邯看到了曾经的少年好友。

  

那一战,章邯最终没有了投降的心思,也再无脸面面对好友和那尸骸累累的二十余万同袍,当日发生的事情,他确实事先不知道,但是之后接受了项羽的招揽,也是事实,是以,于城破之时自尽而亡。

  

伴随着征战,渊的身体也越来越差,鬓角甚至于有了白发。

  

若是从气息看,那几乎是一介平凡老农,而非是大秦最后的锐士。

  

于渊眼中,始皇帝四十五年的时候。

  

根据黑冰台锐士的手段,以及张良,陈平,韩信之计策,韩信结阵,驱赶霸王,而此刻气机已然萎靡,不复曾经年少勇武的渊,化身老农,将曾经焚烧咸阳,坑杀秦军,不可一世的霸王,引导向了末路。

  

最后他向刘邦讨来了霸王枪。

  

张良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果真要走?”

  

“你我年少相识,而今功成名就,你一走,就又有一个熟悉之人不见了,何况,你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十天,还是一月?亦或者三月,最后都要折腾自己吗?”

  

鬓角发白的渊望着远处,道:

  

“东海之外,多有异兽,又和我有仇,我远不如当日修为,再加上项羽所留的煞气伤势,时日无多,或许,会死在东海上吧,也或许,连东海都无法抵达,就要死在路上。”

  

“但是这并不是我不去做的理由。”

  

“此仇,必报!!!”

  

他声音顿了顿,自嘲道:“只是可惜,无法守诺了。”

  

张良怔了怔,看到身穿黑衣,双鬓半白的锐士转过身,骑着战马,拍马而去,他仰脖饮酒,嗓音沙哑而沧桑,拍击着剑鞘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苍凉的战歌声渐渐远去,是从现实,还是从这个时代上,却也不得而知,张良听得出神,摇了摇头,叹道:“好一首秦风。”

  

“往后怕是听不到咯。”

  

转过身,迈步离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渊,后来啊,连秦风都很少听到。

  

当年老的留侯回忆过往的时候,突而自回忆中惊醒,奔走追逐着从长安走过的孩童们,口中高歌着另外的曲调,这是另外的传说,是另一个时代和传承,将记忆中秦风的曲调冲击地斑驳褪色。

  

他拍击着膝盖,轻声哼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PS:今日第二更…五千两百字,感谢大圣斋的万赏,谢谢大秦篇结束毕竟仇要留着卫渊报啊,这也能够解释之前的各种剧情,为何转世根基孱弱,和霸王的恩怨,为何能讨来霸王枪,然后连起来。

  

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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