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县刑房书办崔夫子是今天一大早得到张守拙的嘱托的。
他在整理完昨天马道街凶杀案的卷宗以后,才到户房查了地址,按照张大老爷的要求,离开衙门往六角井这里找来。
他找的不是梁叛的地址,梁叛在籍册上所留的地址还是在避驾营那里,但是避驾营早就拆了,那里还有他那半爿院子?
所以崔夫子找的是雍关的住址,他知道雍关和梁叛住在一个院子里。
可是等他找到地方的时候,却有点懵了。
看着那两张封条,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是等他确认地址以后,他又在想,是不是雍关留地址的时候留错了?
不过他没怀疑多久,因为他在医馆里看到了小六子。
那小子是梁叛以前的白役,在衙门里和查案的现场都露过好几次面,所以崔夫子是认得的。
他这才确定,这就是梁叛住的地方,那个被封的茶馆,就是张大老爷口中梁叛所开的那个。
可是梁叛开的茶馆居然被人贴上了江宁县的封条?
崔夫子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好笑。
不可思议于他们江宁县衙里面居然有人会触梁叛的霉头,好笑的是蒋老牛的事情过后,终于又有人敢站出来和梁叛对着干了!
当然了,他绝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想看看不可一世的梁叛在江宁县这片自留田一般的一亩三分地里吃瘪的情景。
那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他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哪个新来的搞出的乌龙了。
就在崔夫子准备进医馆中找小六子打听打听,顺便乐呵乐呵的时候,就听到梁叛的声音在叫他。
崔夫子回过头去,就看到梁叛和另外两人坐在一个小吃摊子里,正在想自己招手。
坐在梁叛左右手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崔夫子也认识,虽然破了相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就是经常替梁叛应卯的那个小铁。
“小铁!”崔夫子笑呵呵地走过去,和小铁打了招呼,又同小孟点点头,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梁叛对面那最后一个空位上。
小铁很高兴,不止是因为他认出了刑房的崔夫子,还因为崔夫子和他五哥关系不错,更因为崔夫子居然还记得自己,而且还和自己打了招呼,同时一点也没有对他脸上的伤疤大惊小怪。
梁叛笑道:“崔夫子,甚么好风把你老哥出来了,”
崔夫子却不答这一问,而是指了指身后街对面,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干的,你告诉我,我回去表扬他!”
“听说是几个新来的壮班。”梁叛似乎完全没有受这件事情的影响,怡然自得的说,“哎呀不用伤脑筋忙碌的日子真好啊。”
这时医馆里的小六子已经看到了崔夫子,从炉上提了一大壶茶,屁颠屁颠的过了街来,也跟崔夫子打了招呼,将茶壶交给丫头,便又返回医馆去了。
医馆里可忙哩。
丫头拿了四个碗,给四人倒了茶,回到灶台边又去生闷气。
梁叛举起茶碗在空中邀了邀,喝下一口,茶味清苦,就是医馆里一般招待客人的大片茶,味厚耐泡,不怎么好喝,但胜在实惠。
他放下茶碗道:“没有茶馆里的茶叶好,可惜茶馆封了,崔夫子,招待不周啦。”
崔夫子笑着摆摆手:“没事,等我回去替你问问,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如果是误会,最迟中午就让人给你揭了。”
“别。”梁叛连忙制止了他,“你让我多休息两天,反正这两天我也不打算接活儿了。”
他这可不是假话,他本来就是准备留着两三天继续追查季永年的。
他要找到晁文龙,这是大事,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放。
但是他现在对所谓季永年的新位置还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寻找的方案,所以老大的事情暂时还没有跟他们几个说。
谁知崔夫子不知道他这是真话,还以为这是受了委屈说两句气话,跟自己发牢骚呢。
于是崔夫子拍了胸脯,打包票地道:“也不要这么说,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替你教训那几个蠢材,即便我姓崔的说话不管用,上面还有张大老爷不是?”
梁叛见他误会,也不好再多辩解了,否则就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好由着他去。
几人吃了一回儿茶,崔夫子这才想起张大老爷吩咐自己的事情来,向梁叛使了个眼色,想请他换个地方谈。
梁叛却没动身,只是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小铁和小孟,连同那个小吃摊子的小老板娘居然都默默地走了出去,留出一片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来。
崔夫子脸上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他装作视而不见,对梁叛低声道:“有两件事,张大老爷交代找你帮忙。”
梁叛点点头,他已经猜到一件了,就是昨天马道街那件案子的线索。
果然崔夫子右手挡住嘴角,侧过身低声道:“马道街那件事,张大老爷请你找一找凶手,不用抓到人,但是县里要能掌握到对方的行踪。”
看来张守拙还是不敢过于掺和到这件事情当中,即便已经扎扎实实地发生了命案,而且一死就是五个人,但是他依然没能下决心明着探查。
之所以要找到凶手,并且掌握住对方的行踪,是为了以后随时需要结案需要抓人就都能办得到。
不得不说,虽然张守拙怂了点,但是这样的处理才不失为最稳妥的办法。
而且这件事恰好与梁叛要查的事情重合了,完全可以两件并一件,顺带手罢了。
因此他也没打算在报酬上为难张守拙,只是点点头:“可以,不过我的规矩是先付钱,看着给好了。”
他想的是,张守拙保守着清官的作风也不容易,只要给个十两二十两的,也就差不多了。
只要规矩没坏,银子多少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这也是他做事一贯的宗旨——做与不做,需要拿到甚么代价才会做,这都是以他自己的是非观和价值观来衡量的。
而不是谁出个大义凛然的任务,他就该义无反顾的接受。
可是梁叛难得想要大方一回,崔夫子却大手一挥,很豪迈地道:“张大老爷说了,不会亏待你的,找人是一百五十两,找到人以后还要你的人盯着,这是五十两,一共二百两银子,现在就可以给你。”
“嗯?”
二百两?
梁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还是那个掏十两银子都肉疼的张守拙吗?
难不成这小子腐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