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船上的三个强盗之中,有两个执刀,一个在船尾梁叛这里,另一个在船头看着几名船客,剩下一个假扮船客的,正在监督那两个船工,防止他们贸然开船。
听了这一声喊,那假扮船客的人立刻弃了船工走到船尾来,指着冉清大声道:“喂,小相公,转过脸来!”
这一声把阿庆吵醒了,小孩在梁叛怀里拱了拱,揉着眼睛瞧了瞧,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举在自己头顶。
他一时吓得懵了,一张小脸惨白,突然间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躲进梁叛怀里,尖叫道:“是强盗!梁叛,快杀强盗!”
执刀的强盗听得烦躁,便吼道:“不准吵,再吵杀了你。”
那假扮船客的强盗则伸手去扳冉清的肩膀:“你这淫妇好大的架子,等爷们将你抱上了岸,扒了你的衣裳,让你再装清高!”
梁叛连忙捂住阿庆的耳朵,低声道:“别听这种话。”
说着抬脚便揣在那假船客的侧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手指还没碰到冉清的衣衫,便整个人扭曲着翻倒在地,抱着左腿膝盖满甲板上打滚,疼得不住惨叫。
执刀的强盗见状连忙便砍,梁叛缩手一拳,硬生生打碎了此人的膝盖骨,连人刀带也跌下来,也是抱着膝盖,不停地惨叫。
梁叛见到冉清气得肩头微微发颤,侧脸颊上滑下一滴泪来。
他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怒火,抱着阿庆站起来,问道:“阿庆,你先生教没教过你《大明律》?”
阿庆道:“教过。”
“那你会不会背《大明律·刑律篇》的‘强盗’一条?”
阿庆道:“会啊。”
梁叛笑了笑说:“那你把眼睛闭起来背一背好不好?”
阿庆有些不情愿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这样对我讲话!”可不情愿归不情愿,还是闭起眼睛背了起来,大声背诵道:“凡强盗已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若以药迷图财者罪同……”
梁叛抱着他,背诵之声不觉,一字一句虽稚嫩而清晰有力,仿佛是对这些强盗的正式宣判。
梁叛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捕快锡牌,举过头顶给众人看了,然后收回去,从地上捡了那强盗丢下的刀,照着两人的喉咙便是两刀。
阿庆耳中的惨叫声忽然停止,他也下意识地顿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接着背下去:“若窃盗临时有拒捕及杀伤人命者皆斩……”
梁叛跳上船篷,几步跨到船头,一脚将船头那名惊呆了的强盗踹进水中,同时手中单刀掷出,将岸上那人扎穿了胸口,眼见是不活了。
那落水的强盗扒着船沿要爬上来,梁叛蹲下身一记小拳,打在了他的侧颈,那人顿时双眼圆瞪,眼白充血,就这么直挺挺地滑入了水中。
等梁叛转身再找那树丛当中的弓手时,那人早已丢了手中的土弓,在山崖边的树上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爬到崖岸边缘,一翻身便不见了。
梁叛便抱着阿庆,钻进船篷底下,猫着腰回到船尾,将那两个强盗踢进了篷子里,随手摘了棚子上船工的蓑衣,将两具尸首的脸和脖子盖上了。
他坐在冉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此时阿庆刚刚将“强盗”一条最后三个字“律科断”背完,睁开眼问冉清:“先生,我背得好不好?”
他当然发现那些强盗都不见了,至于那几个强盗怎么不见的,仿佛根本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冉清勉强笑了笑,朝他点点头。
阿庆又转脸问梁叛:“那我还要继续背吗?后面的‘纂注’、‘备考’和‘条例’我都会的。”
梁叛笑道:“不用背了。”
阿庆便推开他,自己站在甲板上,不满地说:“既然不用背了,还抱着我做甚么!你身上好香吗?”
梁叛哭笑不得,给他整理了一下压皱了的衣衫,朝船工道:“开船罢!”
那两个船工早已吓得傻了,哆哆嗦嗦地说:“你怎么……你怎么……这……他们是……”
那姓徐的犯人当即接口道:“他们是亭山上有名的大盗,我听说这些人杀人成性,喜欢取人首级,不知是真是假。”
那船工恍然大悟,咽了口唾沫道:“是……是了,有这一号人马,老汉也听说的。”
船头几个客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说听见过这亭山大盗的传闻,而且都说这帮人是专爱取人首级的。
梁叛略略皱眉,开始觉得这船上的气氛有些异样。
他又掏出自己的锡牌和新制的一本小本子、炭笔,肃然说道:“我是江宁县捕快梁叛,请大家将你们的姓名、年龄、身份、籍贯、住所一一说来,随身路引、具结、户帖也拿出来交给我!”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都有几分慌乱之色,却没人依言动作。
梁叛指着两名船工道:“你们开船,你——”他随手指了一个面白无须,微胖的中年男子,“你先说!”
那人抖了一下,向大家看看,嗫嚅道:“鄙……鄙人姓俞,叫个俞奉常,洪蓝埠镇人,属牛……”
梁叛皱眉道:“属牛?四十八岁?”
今年是崇佑三十二年癸丑,也是牛年,这人属牛的话,看脸又是四张多的人,只能是四十八了。
那俞奉常连连点头:“是是是。”
“奉常……”梁叛皱眉道,“你这辈分挺低啊!”
俞奉常道:“是是是,祖辈都生的早,辈分就是低,洪蓝埠十八少年与鄙人同辈的极多……”
梁叛之所以知道他辈分低,还是因为之前那个被俞东来叫人革了生员的俞奉业,也是奉字,听说是俞东来的孙子辈了。
梁叛叫拿了户帖来看,那人不曾带在身上,只有路引,的确是叫俞奉常,年龄身份都对。
剩下还有三个客,一个是溧水县人,又矮又黑,姓张,六十三岁,是个皮货郎,人都叫他张皮货。
本来在洪蓝埠镇上开铺子,后来铺子开不成了,只好出来行商。
一个三十七,是个壮实汉子,也姓俞,叫俞继荣,不过不是洪蓝埠这一支的俞氏,而是溧水第二支的俞氏,主要在东南的仙坛乡和新桥镇一带发迹,不过不论丁口还是产业都不如洪蓝埠俞氏,所以人称“小俞氏”。
这人原本是开酒楼的,眼下酒楼倒闭,要去南京讨生活,找了几日也找不到营生可做,便回家来了。
最后一个是个瘦瘦弱弱的后生,叫姜彬,才十七岁,不是本地人,具体哪里籍贯不知,也没有身份,是从小被人拐卖至此的,一直替人跑跑腿做杂事情。
梁叛将这些人的信息比照官方文件一一记在小本子上,最后看向那两个船工,问道:“现在轮到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