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日，送灶，立春。

　　军事重地今日很热闹。

　　关于这天的节日，家中老爷太太们颇有分歧。

　　其中以老爷梁叛为首、丫头和阿虎负责摇旗呐喊的“南京党”认为，今天只是送灶，并无其他节日。

　　这一点冉清这位“苏松党”表示同意。

　　而以闹闹为首、阿庆附于骥尾的“北方党”则坚持这一日既是送灶也是小年，所以他们要过小年，要大吃大喝。

　　这个意见遭到了南京党和苏松党的一致反对！

　　但纵然在“今日是不是小年”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两党却在“究竟哪一天是小年”这个问题上形成了对立。

　　南京党坚持正月十五才是小年，而苏松党则咬紧了除夕前夜不肯松口。

　　至于苏菲娅这个外籍人士，则很难理解这一点。

　　葡萄牙仅有的寥寥几个传统节日，还都与宗教有关，因此对中国这些繁琐难记的节日一度十分头疼。

　　当她了解到一个节日在各地还有如此多不同的过法时，当时便有些崩溃。

　　最后商量下来，一家人统一了一个认知，不管哪里的习俗，在他们家统统予以尊重，因此，他们家从此以后每年要过三个小年！

　　这种天才的想法首先是出自阿庆的小脑袋瓜，他的目的当然是要多吃几顿好吃的。

　　但是出于家和万事兴的考虑，梁叛居然赞同了这个很不靠谱的提议，而且决定今天就要过小年。

　　本来打算派人去将闹闹的外公外婆都接来的，但二老上个月便返回周郎桥去住了，这一来一回未必赶得上，只好作罢。

　　当日先送了灶王爷，阿虎站在厨房里的土灶前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首范成大的《祭灶词》。

　　从“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一直念到最末“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这是一首很有烟火气的诗，阿虎背起来着实惹人讨喜，新招的两个厨子和几名老妈子瞧得尽都欢笑。

　　梁叛从厨房中走出来，身后欢声笑语，不像是在送灶，反倒真有了点儿过年的感觉。

　　不过过年的时候阿虎可不在这里了，俞三叔提前打过招呼，要将阿虎带回洪蓝埠去。

　　说实话，梁叛也想到洪蓝埠去瞧瞧俞二哥，但一则禁足未解，二则实在也走不开。

　　他想着，干脆背着手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走向了偏院。

　　其实要梁叛自己设计这院落的话，是决不会在院内修筑如此之多的长廊的。

　　一来造价太大，二来颇费维护之功，三来行路必经长廊，少了几分“南园花树春光暖，红香径里榆钱满”的意趣。

　　脑海中想着长廊的事，脚步已然迈入偏院之中。

　　偏院之东的铁炉早已投入使用，老黑对梁叛的手枪又做出了调整，重新改了个两发弹的弹仓。

　　这种新式的弹仓可以使得枪手在开完一枪之后，迅速扳动弹仓，将另一发纸包弹投入使用，动作快的话能够在一点五秒钟以内完成两发射击。

　　而且经过长时间的练习，甚至可以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一秒以内。

　　这就相当实用了，又是一个完全超出时代的功能。

　　梁叛今天来，便顺便瞧瞧最后的成品如何。

　　铁炉之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请来的几名匠人挥汗如雨，四柄小锤翻飞，正在处理两块扇形的薄贴片，梁叛一见便知，这是给布鲁诺天文望远镜做的长筒。

　　铁匠正在给铁皮打出弧度，以便两条直边顺利接合。

　　梁叛发现地上已经有两个打废掉的壳子了，不过这很正常，类似这种有一定精度要求的物件，想要打造成型本来就需要极高的技艺和上佳的运道。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打出两只真正的喇叭圆筒，只能说打到用肉眼难以分辨棱角的圆度，能够基本贴合镜片的边缘也就成了。

　　靠的还是目测和感觉，最后再对照镜片微调。

　　在没有机械加工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笨拙”的办法。

　　梁叛为此甚至考虑过制造一架车床，但是他连车床是甚么样的也弄不清楚，而且要造车床还得面临很多硬性的问题，涉及到太多的领域。

　　眼下琢磨这些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老黑独自坐在炉房的一角，手里举着几个铸铁的物件，专注的目光透过他的眼睛镜片盯在那些物件之上。

　　梁叛一看他手中的东西，便知道正是改良版手枪的零件。

　　他便走过去，在一片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凑到老黑的耳朵边，大声问道：“还没做出来？”

　　老黑吓了一跳，转头见到是他，连忙站起来，将手中的零件拼合在一起，栓动卡扣以后装上铳管和木制的握把，兴奋地递给梁叛道：“做好了！”

　　梁叛接过来在手中颠了颠，笑着问：“做好了你还在炉房里干甚么？”

　　“这里暖和。”

　　老黑的回答很简单。

　　梁叛看了铁炉之中那熊熊的炭火一眼，失笑一声，点头道：“也是，你接着烤火罢，我去试两发。”

　　老黑笑着点点头，果然又坐下来。

　　不过他不是在那里呆坐，而是坐下来后便托着腮，在一旁的小桌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又在捣鼓甚么新东西。

　　梁叛出了炉房，摸出两发纸包弹来装进弹仓，卡上密合以后，压下击锤，朝着二十米外的一棵老松放了一枪，铅弹准确命中，随后迅速扳动有些发烫的弹仓，换了一个仓位，继续重新将击锤压下，抬手又放了一枪，再度命中。

　　老松的树干上被打出两个黑色的弹孔，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眼。

　　梁叛很满意这件成品，他将弹仓之中的纸壳掏出来重新上弹后，将弹仓扳到两枚纸包弹的中间，可以防止击锤走火。

　　随即他便将胯边那支枪套中的手枪取出来，换了这一把。

　　至于已经过时的这把，也有它的去处。

　　梁叛拿着枪，正准备回到内院去换身衣服，然后带着这玩意儿回城一趟，便见老狗从主院过来，拉住他道：“老五，城里来了人，是大理寺的，说徐大人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