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华堂在京师没什么根脚,消息也不如老友灵光,急忙问道:“这奸人榜是怎么回事?”
不等贾端甫解释,就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还有甲兵碰撞之声。贾端甫治下最严,小有过错,便以大刑。便是多年的老吏,公门中几代世袭的,也被他处置了不少。等闲没人敢在他的衙门里喧闹,他正说到兴头,被这一打搅,心中发怒,吩咐了自己的长随前去打探。
可是那长随刚走没多大工夫,却见一彪锦衣官校如狼似虎,撞进衙门之内。为首之人二十出头,头戴无翅乌纱,身穿明黄飞鱼服,生的相貌英俊,两个英姿飒爽,相貌出众的美人一左一右陪伴在他左右。
贾端甫怒道:“大胆!我这是盐政衙门,何等样人胆敢来我这里搅闹?你们锦衣官校,也不能无故闯我的盐政衙门,我这库房里存着大笔的税银,若是有所短缺什么人承担的起?来人啊,将这大胆闯衙夺银的贼人,给我拿下了!”
他这两淮都转衙门内,存有盐税银子,因此驻有盐兵负责保护。可他连喊几声,也不见有半个兵丁前来拿人。锦衣卫内有人大喊一声“少费力气了。这是当今国舅,奉旨整饬盐法的钦差大老爷,你的兵谁敢违抗王命,对抗钦差,难道不要身家性命了么?你这狗官,见了钦差,还敢不跪?”
傅华堂也断定来的必是钦差郑国宝,心头暗笑:这钦差果然是个纨绔勋贵,没什么城府的无赖。见贾翁没去迎接他,便带着人马来大闹盐政衙门。这等作为,整个是一个愣头青啊。不过遇到这种愣头青,这两个官场老油条,也不好硬扛。只好上前施礼赔笑道:“下官巡盐御史傅华堂,这厢有礼了。”
他是巡盐御史,论起来也属于钦差,与郑国宝的工作还有重合之处。又是国朝官场体系里,最为清贵的风宪官,因此简单一礼,已经算是好大面子。郑国宝简单回礼,傅华堂道:“钦差容禀。按说您既在扬州下船,贾兄是该前往迎接,只是临时来了一份要紧公文,贾兄须得在衙中处理,实在是走不开。还望国舅看在下官面上,高抬贵手,两下免伤和气为好。您看看,您带着这么多人马闯进盐政衙门,若是有人参奏一本,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再者,贾兄这官仓之中,确实存着一笔盐税银子,若是有了短少,也说不清楚不是?咱们各退一步,国舅暂且收兵,等回头再由贾兄做东,设摆酒席,为国舅接风,不知国舅意下如何?”
他这说小话,放低姿态,倒也是个息事宁人的态度。尤其他是官场前辈,又是风宪清贵。由他开口说合,郑国宝也该给面子。至于说拿人,他连想都没想过。像贾端甫这种从三品大员,哪是说拿就能拿的?即使是锦衣卫,也得开驾帖,有李世达在朝中为奥援,锦衣卫怎么可能开的出驾贴来?
哪知郑国宝把脸一沉。“公文?那要看是好大的公文了,贾端甫,你如今牵扯到一桩天大的案子里,得好好说说清楚。来人啊,将他与我拿下了。”
锦衣卫听了吩咐,猛的上前一拥,将贾端甫上了绑绳。贾端甫多年为官,对旁人上绑动刑的时候多了,却未吃过这个亏。勃然道:“尔等竟敢乱抓朝廷命官,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家?你们……你们难道是要谋反么?”
孙大用却是一记耳光打了过去“谋反?我看你这老鬼才是要谋反!不知你收了多少脏银,就与些反贼往来,如今已经被我们锦衣卫访查明白,你就等着受王法制裁吧。”
傅华堂一见,一把扯住郑国宝的衣袖“你们这是做什么?堂堂从三品大员,哪有说抓就抓的道理?若是要抓人,也要出具驾帖,否则就是滥捕。”
“事情紧急,来不及等驾贴了。似这等大奸大恶之徒,若是被他逃了,那可不得了。因此只好先斩后奏,先抓起来再说。再说本官是钦差,奉命整饬盐法,遇到败坏盐政,中饱私囊的贪脏枉法之徒,怎能不加以严惩?”
“一派胡言!”傅华堂见对方不肯讲官场规矩,也不由动了火。“贾兄是有名的君子,比起当年海笔架,也未必就差了。也曾经拒金不受,逐女于门外。似这等高风亮节之人,怎么可能贪脏枉法,败坏纲纪?老夫也是朝廷御史,绝不能坐视你们指鹿为马,谗害忠良,郑国舅,你就等着接参吧。”
贾端甫人被上了绑绳,但是架子不倒。高声道:“傅兄,自古来邪不能侵正,魑魅魍魉横行一时,也终敌不得我辈仁人君子的浩然正气。我一死何足道哉,然这朝廷之上,我不信没有了公理道义。”
郑国宝也不理他们,径直来到贾端甫公案之前,随意翻动几下,果然找出了一份奏折。“好个贾运司,你这写的好奏章啊。都转衙门连年亏损,官吏俸禄,多赖地方。采办货物,亦需借贷以盐引偿还或由盐商代垫。长此以往,官吏必残民以逞,苦害苍生。朝廷无一钱之利,百姓受小吏之扰。啧啧,这盐政衙门居然连年亏损,这笑话说的还真不错呢。”
他又道:“你看看,这写的多好。建议朝廷将盐政放开,改官营为私营,由纲商总办,朝廷只负责每年收取赋税,其他全都放开。盐铁专营搞了这么多年,贾大老爷就想给废了?也不知,盐商花了多少钱,买你这份奏章!有得亏我来的快,没让你把这满纸荒唐文字交到朝廷,去扰乱天家视听。”
贾端甫怒道:“老夫所言,皆是有感而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这贼子不在两淮衙门任官,自然不知这盐政衙门的疾苦。如今各地矿税监苛似猛虎,商贾不堪其扰,以至商路凋敝,民不聊生。两淮盐商,无力支盐,这盐政衙门,哪还有税可收?若是还不搞盐业私营,我大明老百姓,就要吃不起盐了。官营盐业只是赔钱,只有私营才能盈利,才能惠民。”
辛烈治忍不住道:“我从没听说官营吃不起盐,私营反倒吃的起盐的。自来商人只认钱,不认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商人有良心,肯让老百姓吃便宜盐了?”
“老辛你理他做什么?认为地主、商贾有良心,朝廷黑心肝的蠢货哪都有。咱们抓也抓不过来。至于这奏折怎么来的,这也简单,咱们到后衙找一找,也就明白了。”
傅华堂又一挺身“后衙乃是官眷所在。老夫的女儿也在其中,你们这么多男人进去,成什么体统?”
“傅老中丞,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若是贾运使的案子做实了,令爱或许还得往教坊司走上一遭,迎来送往,生张熟魏。现在多见点男人,也免得将来不习惯。”
傅华堂听这话,气的面如白纸,一口浓痰涌了上来,想要阻拦,早被几个锦衣一推,跌跌撞撞的退到了角落里,眼前阵阵发黑。又怕自己女儿吃了这些锦衣的亏,急忙跟在后面,闯到后衙。
傅家小姐是个极孝顺的儿媳妇,自己的婆婆死的早,便将公爹当了亲爹孝敬。这贾翁对这儿媳妇也视如己出,非儿媳做的饭不吃,非儿媳熬的药不喝。内宅之中,如今也是儿媳妇做主,听说有一群锦衣闯来,那位傅小姐,急忙带了几个丫鬟迎了出来。
见这傅小姐生的面如满月,姿色倒也不错,一身大红,首饰齐全金光耀眼,纤纤玉手上,几个祖母绿的戒指,反射光芒。先是福了一福,然后问道:“你们这些人闯到我的家里,意欲何为?我父乃朝廷风宪,家翁亦为从三品大员,你们可不要错翻眼皮,仗势欺人。”
孙大用断喝道:“兀那妇人少要撒泼,你的案子犯了!”
瑞恩斯坦却看这妇人颇为入眼,嘿嘿一笑“小娘子,不要害怕,等你进了教坊司,我一定会去关照你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