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茶水已经没了热气。
李侍中独坐茶室,耳边还回响着前中书令大人的话。
“…不要和大皇子殿下走得太近,不要和任何一位皇子过多接触。刘家人皆是冷酷无情之辈,翻脸只是得闲。依老夫看,皇室内,唯有诏夫人还算有情有义,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只可惜,身为女子,终究干不了大事…”
他一遍遍的想起这番话,几乎魔怔。
外面响起小贩的吆喝声,李侍中被这一声吆喝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他自嘲一笑,真是蠢啊!
刘家人的冷酷无情,他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坐在皇位上的人,没有一副铁石心肠,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他长出一口气,心思通透豁达,不知不觉间竟然少了几分钻营之心。
看见前中书令,似乎预示着他的未来。
他喝下残茶,走出茶室,感觉浑身轻了二两。
他主动找到钱富,叫他传话,“告诉你家殿下,本官不干了。他是要斩掉本官的臂膀,还是要釜底抽薪,随便他。从今以后,本官要做一个纯臣。蝇营狗苟的事情,休要再来找本官帮忙。”
“那之前你答应我家殿下的事情?”钱富问道。
李侍中冷笑一声,“你放心,本官是守信之人。之前答应的事情,依旧有效。但是从今以后,休来找本官。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钱富笑了起来,“鱼死网破的最后结果,鱼是真的死了,网修修补补还能继续用。希望李大人是个信人,不要出尔反尔。你要做纯臣,我家殿下绝不阻拦。告辞!”
李侍中同样甩袖离去。
钱富回到王府,面见刘诏,转达李侍中的话。
刘诏听完,笑了起来。
“他竟然想做纯臣?莫非太阳是从西边出来。”
钱富躬身说道;“老奴看他是想和殿下撇清关系。”
刘诏讥讽一笑,“他又不是第一天想和本殿下撇清关系,这回又是发什么疯?”
“李大人在这之前,见了前中书令大人。”
“原来如此!”
刘诏了然一笑,“派人盯着李侍中,不用做多余的事情,只需盯着他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老奴遵命。”
刘诏接着又说道:“本殿下不信,他真能做个纯臣。”
忙完了正经事,刘诏来到上房。
顾玖朝他招手,“过来看看。”
“谁送来的帖子?”
顾玖手中,正拿着一张请帖。
她笑道:“是福雅姑母派人送来的。不年不节,你猜她为何要给我下帖子?”
“难不成是想替朝阳求情?”
“我们想到一起了。我打算回绝福雅姑母,理由都是现成的。之前街头遇刺,虽说没有受伤,可是受了惊吓,精神一直不太好。我不乐意动笔,你替我回绝她。”
刘诏点点头,提笔,照着顾玖的意思,回绝了福雅公主的邀请。叫下人把帖子送回去。
“福雅姑母为何会替朝阳长公主说话?她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玖有些好奇。
刘诏倒是猜到了原因,他说道:“当年朝阳长公主帮过福雅姑母,福雅姑母欠她一个人情。如今朝阳长公主求到她跟前,她给你下帖子,便是在还人情。”
顾玖听完,感慨一句:“人情债难还。我最怕欠别人人情债。”
“有我在,你怕什么。”
顾玖白了他一眼,“陛下可有说,叫你反省多少天?”
刘诏不甚在意地说道:“等风波过去,差不多我也该出去了。”
“那依你看,这场风波要多长时间才能过去?”
“快了!”
金吾卫办事,凶神恶煞,所到之处,家破人亡。同时又雷厉风行。
文德帝下了死命令,韦忠不打折扣的执行。
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大部分时候,根本没时间睡觉。
就这样,日夜忙活,总算让他将案子缕清了。
别管有没有牵连到刺杀诏夫人的案子中,只要是文德帝点了名字的人,金吾卫全都抓起来。
这年头做官的人,就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
杀威棒之下,不怕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犯罪事实有了,要怎么定罪,就得看文德帝的意思。
一大早,韦忠特意洗了个澡,将浑身的汗臭味洗掉,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
又修了胡子,穿上朝服,看上去威风凛凛。
打扮停当,拿上卷宗,进宫面见文德帝。
文德帝看见案卷,倒是夸了他两句,“不错,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托陛下的福,这回案子还算顺利。”
硬骨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蛋了。活到现在的,全都是一群软骨头,稍微动刑,就全招了。
文德帝翻阅着卷宗,“精制弩弓的来路,都查清楚了吗?”
“回禀陛下,全都查清楚了。全都是三年前京西营丢失。”
文德帝冷哼一声,“京西营已经烂透了,有必要彻底整顿。”
其实文德帝心中早就有了京西营统兵大将人选。之前时机未到,不曾提拔。
如今时机成熟,文德帝已经按耐不住,要大肆提拔自己的心腹。
文德帝对韦忠说道:“你先回去,此案朕自有决断。”
几天之后,文德帝下了旨意。
被抓起来的文官,无一例外,全都被抄家流放。
所抓武将,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管谁求情都没有用。
这下子,就腾出了许多位置。
不等朝臣们蜂拥而动,文德帝直接乾纲独断,早朝的时候宣布了人事任命。
李侍中如愿以偿,被提拔为中书令。从今以后,他就是中书令大人。
然而门下省的侍中位置,则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书舍人,姓陆的头上。
直到这个时候,朝臣们才恍然大悟。
这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陆姓中书舍人,竟然是文德帝早年安插在中书省的人。藏得太深了。
要知道,陆姓中书舍人,在中书省已经干了近二十年。
妈呀!
与其说姓陆的藏得深,不如说文德帝藏得深。
文德帝登基两三年,竟然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这是何等的深沉。
朝臣们面面相觑,思索着身边的同僚,哪个人有可能是文德帝埋在身边的钉子?
前面的尚书令大人,在风云诡异的朝堂风波中,还是没能占据上风,最后被逼致仕,灰溜溜离京而去。
新提拔地尚书令大人,倒没有出乎意料。
户部尚书赵大人被提拔为尚书令,兼户部尚书。
这下子,户部就压了吏部一头。
朝臣们又开始新一轮窃窃私语,文德帝此举到底几个意思啊?
不等朝臣们议论出个所以然来,文德帝又宣布了武将的任命。无一例外,全是从王府出来的武将,皆是文德帝的心腹。
整个京大营,一半的关键位置,全都换上了文德帝的人。
文德帝算是彻底掌握了京大营的兵权。他的皇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
对于这番安排,朝臣们无力反驳。
总不能说,将兵权交给有二心的人吧。当心有御史跳出来,弹劾一个包藏祸心,阴谋造反的罪名。
现在最敏感的就是造反这两个字。
要人命啊!
文德帝之所以掀起大案,不就是因为怀疑有人阴谋造反。
文臣武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京城菜市口的鲜血还没干透,接下来就轮到了宗室。
朝臣们伸长了脖子,倒是想看看,文德帝会怎么处置宗室。
文德帝没有让翘首以盼的众臣失望。
连下三道旨意,夺了朝阳,以及另外两位老王爷的爵位,一贬到底,直接贬为庶民。
其次,有财赌坊上下所有人,凡是有牵连,统统菜市口铡刀伺候,斩首示众。
公主府的的数十个管事,都没能幸免,全都丢到菜市场砍头。
公主府除朝阳外,其余人等全都流放一千里,赶到东北去开荒。
两个老王爷的家人都没能幸免,被流放到南边开荒。
朝阳,两位老王爷,则被关在宗正寺。
文德帝意气风发,来到慈宁宫请安。
“母后近日可好?”
萧太后憔悴了些,有些疲乏,“最近进宫请安的人多了些,哀家也跟着辛苦了几天。”
“朕早就说了,母后不必理会那些人。”
“都是皇室宗亲,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哪能真的不见。而且她们也没为难哀家,哀家说了帮不上忙,都识趣地走了。”
文德帝哼了一声,“过去就是对这些宗室太过仁慈,一个个仗着宗室身份胡作非为。这回希望这些人都能吸取教训,收敛一二。”
萧太后叹了一声,问道:“你打算将他们一直关着吗?”
文德帝正儿八经地说道:“朕答应过母后,会留朝阳一条性命,自然不会赐死她。”
萧太后松了一口气,“就当是还她助你父皇的人情。”
“母后说的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
萧太后真正松了气,“这场乱子总算完了。”
当日湖阳郡主的宴席上,谁能想到,顾玖同朝阳长公主的一场争执,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菜市口鲜血未干,几百颗人头,滚滚落地。异常骇人!
京城多少个文官武将被抓捕被杀头。
光是被流放的人,就有三四千人。
被变卖的奴仆,更是上万。
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到处都是变卖家财的犯官之后。
这场乱子,牵涉上万人。
也不知菜市口的鲜血何时才能干。
此案结束后,京城市井就多了一种说法。
说诏夫人是财神爷转世,是天上的星君。
谁得罪了财神爷,都不会有好下场。
比如当年的朱家,如今的朝阳公主府。
朱家果断认输,算是保全了一家人。
朝阳仗着身份,死磕到底,结果一家人都搭进去了。
本是外戚,却沦落到流放开荒。
啧啧,这个下场,也是让人唏嘘。
“哼!全都是无稽之谈!”
周怡坐在茶楼,听着食客们议论着财神爷如何如何了得,得罪了财神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便觉恼怒。
跟随在周怡身边的嬷嬷,是福明郡主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盯着周怡,不许她乱来。
嬷嬷劝她:“姑奶奶少说两句。诏夫人今非昔比,姑奶奶最好避其锋芒。”
周怡咬牙切齿,想起正月宴席,她舍下脸面求顾玖帮忙。结果顾玖竟然甩脸子,直接拒绝了她。害得她到现在,婚事依旧没有着落。
她不屑道:“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赚钱。要是我也能赚钱,我岂不是也成了财神爷。”
嬷嬷不高兴了,眼一瞪,说道:“姑奶奶慎言,诏夫人可不是会赚钱,她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南城门外,过去流民聚集,是个腌臜地方,京城哪个不知。可是诏夫人就有办法将南城门外变成下金蛋的母鸡。这番本事,也只有财神爷才有。”
经过鉴定,这位嬷嬷分明就是顾玖的脑残粉啊!
福明公主将顾玖的脑残粉派到周怡身边伺候,莫非是想气死周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