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爱卿有何根据,认定刘诏不会造反?”
文德帝愤怒质问。
他感觉陆大人背叛了他,这令他非常气愤。
陆大人躬身说道:“就凭大皇子是嫡长皇孙,陛下不立储君,大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根本犯不着造反。”
随着陆大人话音一落,文德帝突然冷静下来。
他皱眉问道:“有多少朝臣,同爱卿一样的想法?”
陆大人心生疑虑,不过老实回答,“大部分老臣,同微臣想法一致。”
文德帝冷冷一笑,“朕不立储君,反而有利于刘诏,是吗?”
陆大人迟疑了一下,重重点头,“是的!陛下如果一直不立储君,大皇子身为嫡长皇子,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文德帝轻轻敲击马车车身,“这些年朕做了这么多,敢情都是白费。”
“陛下需要一位继承者,大周也需要一位继承者。”
陆大人斗胆提醒文德帝,不能因为私心,置江山社稷陷入混乱中。
这和个人意愿没关系。
这是祖宗家法,是这皇权传承。
每一个皇帝,终其一生都在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很显然,文德帝也陷入了这个怪圈。
明知道该立下储君,却迟迟不肯。反而加倍防备成年皇子。
成年皇子,在皇帝的眼中,好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很可悲。
几百年上千年,都无法避免。
这不是文德帝个人问题,而是王朝传承的必然。
文德帝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剑,仿佛要刺穿陆大人的身体,将他凌迟处死。
“陆爱卿心目中,哪一位皇子有资格被立为储君?”
陆大人轻蹙眉头,“事关立储,陛下应该召集群臣商议。”
“朕想先听听陆爱卿的想法。”
陆大人是忠臣,他忠于文德帝。
他知道文德帝想听什么,所以在这一刻,他选择了顺从。
“微臣听陛下的。陛下认可哪位皇子,那位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哦!”文德帝似笑非笑,“爱卿一如既往的替朕考虑,很好!”
“这是微臣的本分。”
文德帝指着四轮马车,“现在,朕想毁了四轮马车,爱卿意下如何?”
陆大人显然不同意,“四轮马车优势明显,不如等战争结束,再毁掉也不迟。”
文德帝呵呵冷笑。
“朕还想毁掉刘诏,将他召回京城,爱卿以为如何?”
陆大人大惊失色,“此时召回大皇子殿下,鲁侯那边会来节制?陛下三思啊!”
“难道朝廷离了刘诏,就打不了仗吗?”
“只是鲁侯必将坐大,势大难制,威胁到陛下和朝堂。届时该如何是好?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完全是任性举动。
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陆大人很头痛。
刘家人似乎都有任性的毛病,而且还听不进劝。
陆大人一个头两个大。
顾玖啊顾玖,任你算无遗策,这次却算错了陛下的反应。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拿出四轮马车。
陆大人却不知,顾玖早就算到了一切。
之所以选择在刘诏去了西北后献上四轮马车,就是为了不影响刘诏前往西北的计划。
如果提前献出四轮马车,刘诏很可能去不了西北。
至于文德帝看到四轮马车后的种种反应,顾玖早有预判。
无论是心生忌惮,还是心生欢喜,她都有一连串的手段应付。
当然,她还是希望事情能够顺利一点,大家也都能轻松一些。
她也不想天天勾心斗角,同文德帝玩心眼。
文德帝指着四轮马车,“陆爱卿,四轮马车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让朕三思,然而朕的儿子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心惦记着朕的位置,巴不得朕早点死。一个个全都是逆子,人人得而诛之。”
陆大人定了定神,“皇位必须有人继承,世人皆知,皇子们同样心知肚明。身为皇子,不惦记陛下的位置,估计不太可能。微臣以为,陛下应该允许皇子们有一点点欲望和私心。
陛下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观察诸位皇子的才能和气魄,选一个利国利民的继承者。陛下,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请陛下收起私心,公正得看待诸位皇子。”
“放肆!”
“微臣死罪!”
陆大人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然而他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身为中书令,他有责任规劝皇帝,有责任替大周,替江山社稷,替黎民百姓立下储君。
他是忠臣,所以他选择坦诚,直言指出文德帝的错误。
文德帝抄起砚台,直接砸了。
这一刻,文德帝还保持着理智。砚台离着陆大人三丈远。
很明显,文德帝在扔砚台的时候,有意识的避开了陆大人。
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想伤害陆大人。
大殿外,常恩听到啪的一声,心头一跳。
这声音,明显是在砸东西。
陛下同陆大人闹翻了?
如何是好?
常恩内心惶恐不安,面上却很稳,不露半点声色。
其他内侍深感佩服。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愧是常公公,陛下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原本惶恐的内侍们,全都绷紧了面皮。学常公公的模样,万万不能慌。
大殿内,文德帝气愤得五官都变了形状。
他指着陆大人,“你是在指责朕是一个昏君吗?”
“微臣不敢!”
“你让朕收起私心,公正看待诸位皇子,分明是在指责朕是个昏君,是非不分,好坏不知,昏庸无能!你该死!”
“微臣该死!”陆大人一脸平静无波。
文德帝气得在大殿内走来走去。
他一脚踢在四轮马车的车轮上,脚痛,越发生气。
“陆爱卿可曾想过,如果推广四轮马车,大周将被带到哪个方向?”
陆大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文德帝质问他:“回答不出来吗?朕告诉你,四轮马车就是一个怪物,事关大周生死存亡,陆爱卿就真的没看出来吗?”
陆大人稳住心神,冷静说道:“王朝兴衰,自有规律。大周一百七十年国祚,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四轮马车,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文德帝冷冷一笑,“爱卿只看到了机会,却没看到其中风险。”
陆大人则说道:“毁掉四轮马车容易,至于未来…微臣斗胆一问,毁掉现在的一切,大周能否有三百年国祚?”
“你放肆!”
“臣该死!然而王朝兴衰,谁又能逃过三百年命运?”
文德帝再一次砸东西。
这一回,他砸的是茶杯。
“陛下!”陆大人大声呼喊,神色凝重,“新民县,就是大周的一丝气运。流民,难民,哪朝哪代没有?翻遍史书,无论哪朝哪代,流民难民结果不是死,就是被凄凉驱赶回祖籍,要么就是杀官造反,内乱频发!
只有本朝,唯有本朝,开创了一条新的道路。流民难民不是非死不可,也不是非要回到祖籍,更不会杀官造反。如今朝廷已经有成熟的经验安置他们。
自古以来,能妥善安置流民难民的朝廷,必定有着一丝气运。微臣相信这一丝气运一定会保佑大周度过眼前的难关,气运长存,打破王朝不满三百年的咒语。四轮马车,未尝不是大周的气运。”
文德帝闭上眼睛,眉头紧皱,满身满心都觉着疲惫。
沉默良久,文德帝才开口说道:“召钦天监监正觐见!”
陆大人诧异。
文德帝冷冷一笑,“爱卿说气运,那么就让钦天监监正为朕算一算气运。”
陆大人脸色煞白,“任大人他,他算不得国运啊!”
“为何算不得?”
弊三缺,胆敢算国运,必遭天谴!”
“为大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计,牺牲他一人,又有何妨。莫非爱卿舍不得?”
陆大人说不出话来。
心中懊恼无比。
他万万没想到,此事会将任丘牵连进来。
如何是好?
内侍奉命,前往陆府请任丘。
任丘正光着脚喝酒。
见到宫中内侍,丝毫不意外。
“容本官穿上鞋袜,再去面圣。”
“任大人请尽快!务必衣冠整洁!”内侍不忘提醒任丘,穿鞋袜的时候,别忘了换一身衣服,喝一碗醒酒汤。
任丘十分嫌弃,“啰嗦!”
他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回了屋,在小厮的伺候下穿戴整齐,然后乘坐马车前往皇宫。
内侍很糟心!
任丘身上明显的酒味,掩都掩不住。
没办法,只能往任大人腰间挂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荷包,遮掩酒味。
任丘特嫌弃,扯掉荷包。
“本官向来不拘小节,陛下也是知道的。这些荷包全都拿走。”
“任大人好歹戴一个在身上,遮一遮味道。”
任丘呵呵冷笑,“嫌本官酒臭味?肤浅!”
是是是,大家都肤浅。
喝酒还喝出优越感,除了狂放不羁的任大人,也没谁了。
一路上,内侍都在担心。
担心任丘应对不当,浑身酒气熏着陛下,会牵连他们。
等到了兴庆宫,任丘一改吊儿郎当的形象,露出憨厚的笑容,像个邻家小哥,令人心生好感。
内侍叹为观止。
变脸变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