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大唐贞观七年,六月,日如流火,天若烘炉,天子车驾巡游,百姓借机跟随,迁徙之路,苦不堪言,灾痨病,缺衣食,无数心酸,难以言表。
忽有渤海国主跨海而来,迎帝驾,罚世家,又有五百牛车星夜急程,派发粮食,一解饥餐,天子车驾加速而起,数万百姓扶老携幼,出离幽燕之地,前望涛涛辽河,历时八十四天,行于大唐关外。
渤海国,终至。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庞大车队宛如横亘大地之上的巨龙,车队两侧跟随着绵延不尽的百姓队伍。
此时关外天气也很炎热,火辣辣的日头仿佛毒火一般,汗水涔涔之间,不见一丝凉风,忽听前方传来欢呼狂吼,空气中扑来一股浓郁水气。
有大河涛涛之声,越来越清晰响彻。
“有水气?”
“好舒爽!”
天子车驾之中,李世民突然掀开车帘,但见皇帝热的满脸是汗,一双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突然发问道:“朕感忽有水气袭来,又听开路军士欢呼,如此由衷欢喜,莫是辽河已到?”
“到了到了!”
一匹快马急速而来,马上骑士分明乃是河间郡王李孝恭,这位王爵不断打马狂奔,人还没到先自哈哈大笑,急吼吼道:“陛下猜的一点没错,前面已经到达辽河,好家伙,水浪滚滚,声如轰雷,由于水势湍急,竟然激起河风,站在河边只觉透心凉爽,这辽河真他娘的是个好地方…”
急吼吼之间,人已经到了天子车驾面前,但是这货并不翻身下马,只是伸手扔进车驾一块湿布,大声道:“这是刚刚浸过河水的面巾,陛下您先用它擦一擦脸,勉强去去暑气,解解炎热之乏,最多半个时辰,车驾可到河边。”
“还要半个时辰?”
李世民拿起湿布往脸上一擦,感觉一种河水特有的气息钻进鼻子,这湿布不擦还好,一擦更觉炎热难耐,皇帝突然从车驾中站起身来,大喝道:“备马,朕不坐车…”
皇帝分明连半个时辰也等待不及了。
李孝恭愣了一愣,下意识咋呼道:“这怎么行?天子巡游天下,岂可离开车驾?”
他话还没有说完,猛见眼前人影一闪,却是李世民从车驾之上猛然一跃,竟然直接跳上了车驾旁边一匹战马,然后双腿一夹,战马轰然冲刺。
动作干净利落,霎时间狂奔而去。
骑术之精良,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帝。
这才是打过天下的威风。
李孝恭再次愣了一愣,随即一抽马鞭急急追上,大呼小叫道:“陛下陛下,你可不要走岔了道,顺着水声驰骋,盏茶便可见河…”
“哈哈哈,知道了,勿要聒噪,朕去舒爽一番!”李世民大笑滚滚。
天气实在太热了!
连皇帝都忍耐不急,竟然不顾尊驾骑马而去,后面大唐车队突然无数马声嘶鸣,最少有几百个大臣骑马冲了出来。
有皇帝领头,谁也不用担心失礼,数百大臣几乎全都放弃马车,急吼吼骑着马匹冲向辽河。
皇帝和大臣平日养尊处优,所以炎热之际见到大河难以忍耐,百姓们却已经习惯受苦,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慢慢行走。
虽然慢慢行走,但是辽河毕竟已近,随着时间缓缓推移,庞大车队不断向前行驶,终于,第一波百姓到了河边。
“呼!”
一个中年汉子使劲擦了把汗水,同时放下手中推着的独轮车,他一脸贪婪大口呼吸,感受着空气中的凉爽水气,忽然咧嘴憨厚一笑,笑中竟然带着泪花,喃喃道:“辽河,辽河,这里就是辽河!”
“大伯!”
独轮车上一个小伢子突然开口,语气很是兴奋道:“听说到了辽河之后,就等于到了渤海国主的地方,这里就是辽河吗?这里是不是渤海国主的地方?”
“哈哈哈哈!”
中年汉子放声大笑,忽然弯腰把小伢子从车上抱起,他一只手指向面前大河,语气带着莫名感慨,大声道:“大娃你问的不错,这条河就是辽河,咱们咬牙坚持这么久,大伯终于把你们带到了…”
“大伯大伯!”
独轮车上还坐着两个更小的孩子,此时语气也显得很是兴奋,兴奋之中又有许多好奇,叽叽喳喳问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真会过上您说的那种好日子吗?”
中年汉子毫不迟疑,口中再次哈哈大笑,郑重道:“会!会过上好日子!”
“是很好很好的那种好日子吗?”
车上两个小家伙继续追问,语气之中带着莫名的小心翼翼!
似乎,他们小小的心思中,一直不敢相信大伯跟他们说过无数次的话。
怀里的小伢子也叽叽喳喳,满是期盼道:“是那种每天都能吃饱的好日子吗?是那种不用喝井水撑起肚皮的好日子吗?”
问完生怕中年汉子回答不是,小伢子再次道:“大伯,我们害怕喝井水,又凉又难受,喝的肚子胀,可是还是很饿…”
孩童天真,语带渴望,中年汉子忽然鼻子一酸,双手重重把小伢子揽在怀里。
“大伯,您眼眶怎么湿了?小伢子不懂大人的酸楚,被他揽在怀里小声开口,好奇道:“您要哭吗?您为什么哭?我们很少哭哦,我们只有饿的受不了才哭…”
中年汉子努力忍住泪水,突然把小伢子放在地上。
然后他回身走到独轮车边,将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也抱下来,这才大声开口道:“你们放心,大伯说到做到,我说把你们带来渤海,让你们一辈子都过好日子,这句话,我说的,这辈子,我会做!”
他猛然抬手一指,再次指着眼前辽河,大声道:“到了这条辽河,就等于到了渤海,这条河,大伯渡过一次,那次是冬天,我拼了命的渡过它,其实我完全不需要拼命渡河,我完全可以自己留在渤海享福,可是,我惦记着老家,我惦记着亲人,所以我一刻也忍耐不住,即使是最冷的天气也要往回赶,我要把亲人带来渤海,让你们过一过真正的好日子。”
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眼中不知不觉留下热泪,堂堂七尺汉子,忽然哽咽难声,呜咽道:“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我的爹娘走了,你们的爹娘也走了…”
这汉子显然是个极其普通的人,说话不像读书人那般条理分明,他说自己的爹娘走了,又说三个侄子的爹娘走了,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其实说的是家中亲人死去了两代。
他的爹娘,指的是三个侄子的爷爷奶奶,侄子的爹娘,指的是他的兄弟弟媳。他从关外发疯往回赶,回到家之后几乎举目无亲,唯一能带回来的,只有三个孤苦无依的娃娃。
汉子发誓要让三个娃娃不再受苦。
“大伯,大伯…”
大伢子突然小声开口,攀着他的大腿轻轻道:“我听人家说,您把俸禄全都花光了,为了赎买我们,您花掉了娶媳妇的钱,大伯,您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这话从一个五六岁小孩口中问出,问的时候竟然十分连贯,显然小孩已经问过无数次,所以再次问时才会连贯异常。
中年汉子忽然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三个小孩额头,他动作很是温柔,语气却显得粗犷,哈哈笑骂道:“屁的俸禄,大伯我又不是当官的人,当官的才叫俸禄,大伯我领的是军饷。”
“军饷?”
三个小孩歪着脑袋看他,显然听不懂什么叫军饷。
“对,军饷!”
中年汉子重重点头,忽然从地上慢慢站起来,他目光缓缓看向辽河对岸,语气不知为何变得异样,喃喃道:“其实我压根配不上领取军饷,那是渤海国主故意给的钱粮,我本来只是…我本来只是一个沦落辽东的前隋民夫,渤海国主把我们救回来,却还给我们钱粮给我们补助,这天下的人,我这辈子只认他一个主子…”
“大伯大伯,我们也有主子!”
三个小孩突然开口,急急道:“以前我们在大户里当奴,府里的贵人个个都是主子!”
“那不一样!”中年汉子轻轻摇头,道:“你们所说的主子,是用钱买了你们的人,大伯所说的主子,是用心买了大伯的心!”
三个小孩子又歪着脑袋看他,其中最小的一个还把手指放在嘴中咬。
中年汉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们还小,不懂什么叫做绝望,你们太小,不懂什么叫做绝望之中突然出现的光,大伯我在高句丽受尽折磨,被人当做牲口一般鞭笞责打,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做人,却被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脱离苦海,那一天,我永远难忘。”
三个小孩好奇起来,忍不住叽叽喳喳问道:“是渤海国主吗?那个天神一般的人物是渤海国主吗?”
小孩子语气特别渴盼,希望大伯继续讲解下去。
…这是第一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人物视角写一章,希望大家别嫌弃,山水很喜欢写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