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
王离:…
两人满头雾水的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皆都是迷茫不解。
李雄早已弃关不守,所有暴民也都众志成城打算与王离死磕到底,因此城关被占他并没有太多惊讶,而王离却满脸呆滞,那城楼上一个老家伙看起来似乎…略微…有些熟悉…主要是打了个把小时,眼下有些头昏眼花。
“大将军”王三王四等人却一眼看出了城楼上的魁梧身影,忍不住同时惊呼起来。
而此时跟随李雄造反的一群暴民也都齐刷刷的脸色发白,参与的一点儿雄心壮志开始崩溃。
前有王离的大军,背后突然冒出来一支禁军,眼下所有人都被夹在中间,几乎没有了半分逃脱的机会。
“李雄,我等被包围了,速速干掉王离,不然今日我数千赵地儿郎皆都要白死也!”一个须发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扬起手中雪亮的长刀大吼。
“王离,纳命来”李雄此时目眦欲裂,知道今日已经是必死之局无路可退,于是大吼一声舞动长枪杀向王离。
“好,看本侯娶你狗命!”王离也瞬间爆发出一股杀气,挥动大剑扑了出去。
“嘣”
城楼之上,王贲身边一个身高臂长的侍卫松开手中的铁胎长弓,一支漆黑的白羽长箭呜的一声破空而来,哆的一声就插在李雄和王离两人正中央的泥泞雪地之上,长箭半尺没入泥土,大拇指粗细的箭杆和尾羽还在寒风之中呜呜摇摆。
“住手谁若是胆敢妄动,老夫定斩不饶!”站在城楼之上大将开口,“老夫通武侯王贲,奉皇帝命前来彻查雁门关兵卒捣毁靖边寺一案…”
“王贲?!”
城楼之下不管是匪徒还是秦军全都忍不住大声惊呼,李雄身体一震转头死死盯着城楼之上,握枪的双手紧张的不断发抖,而王离在呆滞了数秒之后突然扬天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哈,李雄,我爹来了,已经取了雁门关,还不弃枪授首更待何时?”
“王三王四,你等还等什么,还不与我把这孽子拿下!”王贲手指得意忘形的王离,愤怒的声音在寂静的雁门关前回荡。
“啊!?”王三王四等一群护卫皆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与本侯把王离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还等什么?”王贲再次怒吼。
“嘎?!”举着大剑笑的正欢畅的王离犹如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的大鹅,满脸呆滞的抬头看着城楼之上。
“少将军得罪了!”王三王四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上前从王离手中取下大剑,然后两人将王离拖回阵前。
“兄长,通武侯是来彻查捣毁伯父祠庙之事,你千万勿要妄动,快让所有人丢弃兵刃!”城楼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露出来大喊。
“四…四弟,此言可当真?”李雄呆了半晌之后大吼。
“老夫王贲,奉命彻查雁门关之事,无论你等有何冤屈愤怒,赶紧丢弃兵刃勿要反抗,静等老夫审查清楚自然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贲看着关前两军厮杀之后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遍地猩红的泥泞积雪,脖子上青筋暴涨,情不自禁的双手紧紧抓住城墙的石砖,感觉胸腔之中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激愤要冲破身体爆炸。
在所有人当中,可以说他知道雁门关之事最晚,而且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件事已经被清河侯在朝堂之上捅了出来。
本来他和王翦两人对当初皇帝要给王离封侯都非常担心,王贲还亲自入宫劝说皇帝,但皇帝仍旧执意行事,不光给王离封侯,后来更是委以重任接替蒙恬掌控西北大军,这既是王氏的殊荣,也是王氏的危机,一门三位武侯,位列顶级勋贵的同时,也让王氏父子如同坐在火山口之上无法安然。
而王翦深知陈旭的崛起势不可挡,未来必然会成为另外一个超越王氏的顶级勋贵,但新老勋贵之间必然会出现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王翦因此不断约束儿子孙子勿要和陈旭有任何矛盾,甚至还在蹴鞠广场上不遗余力的支持,在陈旭崛起的过程中尽量示好,搞好彼此之间的关系。
到不是王翦惧怕陈旭,而是王翦担心儿孙居功自傲得罪陈旭。
因为陈旭的来历实在是太神秘,神秘到让皇帝都无法抵抗和直视,他王氏自然更加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去招惹。
王贲虽然是个武将,但绝对算是有勇有谋,虽然比不上自己的老爹,但也知道自己老爹一直在担心什么,因此行事一直都非常低调,平日就躲在老家练武打猎,新身养性,过的虽然平淡但也逍遥自在,唯独自从儿子被皇帝调任西北担任大将军之后,王翦和王贲父子就一直在不停的担心。
但担心来担心去,让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王离居功自傲无视军法,纵兵行凶造成雁门附近数百平民死伤,而眼下竟然闹到数万平民起兵造反焚烧县衙攻占雁门关,一场混战下来,眼前看到的就是鲜血泥泞的雪地上,双方倒伏的不下两千具尸体,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山谷,血腥的场面和血腥的气息让他感觉神魂一阵接一阵的悸动,身体也感觉越来越冰寒,仿佛正在慢慢坠入冰窟一般。
如今他已经快五十岁了,身体本来就大不如以前,征服岭南的这两年,几乎就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一直想为皇帝打完这最后一仗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划上一个圆满的结局,因此非常的操劳,好不容易征服岭南之后刚刚回到咸阳不过三日,父亲突然去世,这对他来说是史无前例的打击,伤心痛楚之下好不容易办完老爹的丧事,丧期刚刚刚结束,突然又听闻儿子惹下大祸被清河侯盯上了,王贲气急之下不得不请命前来亲自处置儿子,因为按照大秦眼下的格局,皇帝不愿意惩罚,如果他自己也不出手的话只能清河侯出手,而等到清河侯出手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就算是他王氏也绝对无法抵抗,因为在清河侯和王氏之间,只要皇帝还没昏聩老迈到不明事理的地步,绝对会放弃王氏。
因为大秦会打仗的绝对不止有他王氏,还有诸多精通兵法的武将,没有了王氏皇帝也不会吃带毛的猪,替他杀猪的人太多了,而且如今大秦四周四夷臣服,王氏除开数不尽的荣耀之外,对皇帝来说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
王贲甚至猜得出皇帝让他去征伐百越的用意,那就是让他彻底功成身退从此安享晚年,而给王离一个尊荣的侯爵名分和一个大将军的位置,也是放在西北享福,因为匈奴东胡臣服之后,大秦的东、北两个方向至少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不会有任何像样的异族入侵。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君臣之间自古都不会和谐到丝毫没有猜忌的地步,想想李牧廉颇这些忠心赵国的大将,最后皆都因为猜忌而落得一个凄凉结局,始皇帝虽然一直都视王氏父子若肱骨,但如今的大秦已经不需要王氏这个显赫的家族了,盛世来临,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能够像老爹王翦一样老死在家中,已经是所有武将最完美的结局,再奢求其他的都是自掘坟墓的举动,若果再引起另外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的不满,王氏满门落一个凄凉的后果也并非不可能。
因此王贲在突然得到儿子在雁门关惹下的祸患之后,怒火中烧请命直奔雁门关,顶风冒雪两千里长途跋涉,愤怒,劳累,焦虑,在过黑龙口之时又突然被那突然出现的黑色龙影恐吓一下,王贲当时便差点儿崩溃,接着又是连夜急行军奔驰近三百里,如此不眠不休下来,其实到眼下,王贲早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而此时看到眼前的混乱情形和自己儿子方才嚣张的模样,王贲心中积血翻涌,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噗的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就栽倒下去。
“大将军”围在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扶住。
王贲此时头昏眼花耳中轰鸣如大河奔流,双眼之中也充血泛红,加上城关之下一片血色的刺激,眼前一切都化作了猩红,仿佛天空不断有血水如同江河一般扑面而来。
扶着城墙喘息许久之后,王贲才重新站好:“无妨,萧校尉守好城关,其余人随老夫下去!”
城关之下,数千伤痕累累的暴民全都丢弃刀枪弓箭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王贲不是王离这种纨绔,那是大秦如今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除开始皇帝之外无人敢直视其人,因此即便是眼下所有人都恨不得将王离碎尸万段,但面对王贲,也不得不俯首。
“拜见大将军”数千同样伤痕累累的马卒全都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看着大步而来的王贲,此前一直英勇豪迈的李雄也心生胆怯,当啷一声将铁枪丢在地上抱拳,躲闪着王贲的眼神说:“草民李雄拜见通武侯,不知通武侯可否真的能为我伯父和诸多无故蒙冤之人昭雪!”
“你放心,本侯既来,必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王三王四,将这个孽子给老夫拖过来!”王贲大步从李雄面前走过的同时大吼。
“爹,您别听这些匪徒瞎说八道,当日雁门之外,是他们先动手的…”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押过来的路上,王离还在大声嚷嚷。
“啪”王贲大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在王离的脸上,瞬间就看到五道红红的指印冒了出来,继而咔嚓一声按下剑鞘的绷簧,呛的抽出半截雪亮的宝剑。
“孽子,老夫今日斩下你的狗头回去向皇帝请罪!”王贲咆哮。
“大将军息怒”一群护卫一拥而上将王贲死死抱住。
“大将军不要,少将军即便是有错也不能斩杀,理应带回京师审讯啊!”王五王七等一群侍卫也惊恐到懵逼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情。
“还请大将军息怒!”数千马卒也都被王贲的举动吓的魂不附体,全都跪伏在地替王离求情。
“爹,我…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这些暴民焚烧广武县衙,抢夺雁门关,杀死数百守官兵卒,这都是死罪,您…您打我干嘛?”王离犹自还不服气。
“孽子,还敢狡辩,你纵兵捣毁靖边寺,杀死杀伤数十人,而后又追捕陈情的民众和当地诸多名士,若不是清河侯在朝堂之上奏报,老夫还一直蒙在鼓你…你闯下如此大祸还敢狡辩,噗”王翦说到此处急血攻心,张口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爹”王离吓的脸色苍白站起来想去搀扶。
“砰”王贲狠狠一脚将王离踹翻在地,须发怒张的指着王离咆哮,“你说,你有何功劳当得起武侯之爵,你有何武功当得起大将军之职,陛下把六万北军交于你手,难道就是让你纵兵行凶祸乱大秦的?你不遵军令纵兵为祸,造成平民数百人死伤,你有何脸面去见皇帝,你有何脸面去面对陛下的信任,你说…噗”咆哮之中王贲王贲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爹,我错了,您千万别生气…”
王离从未见过自己老爹如此大动肝火,吓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从咸阳归来才月余不见,此时老爹身上全都是湿透的冰雪泥水,头发胡须散乱纠结,脸色青白交错,还有衣襟和嘴角的鲜血,让他一下神魂失措,联想到如今寒冬大雪封路的情形,顿时想到老爹肯定是从咸阳顶风冒雪马不挺蹄赶过来的。
“来人,将这个孽子与我缚上,还有,拿下广武县令伏蕤,雁门关守陆荣,雁门关都尉赵豹,北军护军都尉蔡兴,拿下所有参与捣毁靖边寺的将卒!”
“喏”
王贲一声令下,身后数百禁军便分别扑向秦军大阵之中,在马卒将士的指认下,很快就将所有人都拖了出来丢在血腥泥泞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