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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文宗序

边月满西山 奕辰辰 12684 2024-07-16 15:27

  

狄纬泰散漫的坐在门口的台阶处。

  

右手搭在膝盖上。

  

食指指尖,有一滴还未凝固的鲜血。

  

下颌处的胡须上,也挂着丝丝血迹。

  

他的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精明。

  

变得异常浑浊。

  

本来时刻都充满着希望,现在也只剩下一地颓唐。

  

狄纬泰伸手将胡须上的血迹轻轻拭去。

  

转身走进了屋中。

  

沈清秋已然不见了踪迹。

  

想必是走了吧。

  

也好。

  

狄纬泰终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若是他不走。

  

就那般静静的待在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对狄纬泰来说,终归是个念想。

  

现在他走了。

  

这念想便也断了。

  

狄纬泰到屋中洗了洗手,随即又捧起水,看样子是想要洗洗脸。

  

但水捧在手里。

  

他却没有往脸上扑去。

  

而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脸在水中的倒影。

  

随着水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流走。

  

他的脸也渐渐的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狄纬泰看着竟然有些害怕。

  

索性松开了手。

  

让剩下的水全都落回了盆里。

  

狄纬泰看着盆子里的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光。

  

只是比先前的精明更多了一层沉稳与深刻。

  

虽然他已足够老成持重。

  

但老成持更重岂不是要再好上些许?

  

不过这沉稳与深刻,并不代表狄纬泰便会从此放弃沈清秋口中的算计。

  

反而会让这些算计更加深沉,更加不易被觉察。

  

萧锦侃再度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刘睿影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继而看到的便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

  

不过眼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萧锦侃冲着他微笑的脸。

  

“他…输了”

  

刘睿影说道。

  

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缓过神来。

  

因为他看到的内容着实太过震撼。

  

萧锦侃没有回答,依旧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直到这一刻。

  

刘睿影才体会到语言文字的匮乏。

  

即便是让他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

  

“沈清秋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刘睿影沉闷了半晌后接着说道。

  

“名字而已,不分好听难听。”

  

萧锦侃笑笑说道。

  

“说起来,你为何会叫‘锦侃’?”

  

“不知道。爹娘起的。可能是希望我日后不要嘴太笨,能够侃侃而谈的同时多说出写锦上添花的句子吧。”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是很少有人把‘侃’这个字用在名字中。

  

不过父母之心,总是好的。

  

他们的希望总是要比旁人更加殷切。

  

不过这样的殷切虽然是关心与疼爱的表现,很多时候也难免会做错事。

  

因为殷切之心,往往会使人变得急躁。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静静的等待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但这世上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件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

  

拔苗助长的结局人尽皆知。

  

但却没几个人能忍得住这般功利的诱惑。

  

说起来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怪。

  

而且根本无从解释。

  

睿影。

  

睿为睿智。

  

影是影子。

  

睿智的影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地方。

  

若是牵强附会的话,影子这一东西倒是能和中都查缉司的查缉之事沾点边。

  

不过夜晚是没有影子的。

  

按照老马倌说的话,夜很纯粹。

  

但这般纯粹的夜,为何会偏偏让人没有了影子呢?

  

刘睿影没有想明白。

  

不知不觉,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刘睿影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萧锦侃站起身子时碰响桌椅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你要去哪里?”

  

“回屋子。”

  

“这样就结束了吗?”

  

似是意犹未尽。

  

“难不成你觉得还应该发生些什么?”

  

萧锦侃你微微转过身说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他们。”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你也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

  

“那你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恐怕这二人不愿意旁人看到吧。”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到。甚至我也不该去看。只是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冲动,让我不得不看,而且不得不找个人一起看。”

  

“所以你找了我,是因为没人可找,还是因为非我不可?”

  

“你觉得呢?”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被刘睿影的话逗乐了。

  

果然每个人都想自己变得重要。

  

就算已经很重要了,却是觉得还不够。

  

总得要更重要些才好。

  

“当然觉得是后者,非我不可!”

  

刘睿影撇了撇嘴说道。

  

“那就是因为非你不可!”

  

“你知道关于五福生早年死去的大哥之事吗?”

  

刘睿影突然问道。

  

他知道萧锦侃一定是知道的。

  

他也隐约猜出了萧锦侃的身份。

  

虽然不是那么清晰。

  

但大致上已经有了轮廓。

  

“我知道。”

  

“甚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背后的因果是怎样的,我都知道。”

  

萧锦侃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你不能告诉我?”

  

刘睿影反问道“对。处于朋友当然想帮你。但很多时候我的立场只能是站在规则一方。”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这几档子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每件事都好似一个小线头儿。

  

刘睿影都抓住了这每一个小线头儿。

  

本以为只要顺藤摸瓜,把这小线头儿拽出来,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小线头儿就真的只是一根短短的小线头儿…

  

它门的背后没有任何隐情,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干系。

  

在萧锦侃没出现之前,刘睿影没有想到去找他。

  

毕竟自己说了,要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再去找他喝酒的。

  

现在却是自己食言了。

  

不过当下却是萧锦侃主动找了自己。

  

要说食言,也是他俩一人一半。

  

谁都不全对,但谁也不是全错。

  

“唉…”

  

萧锦侃叹了口气。

  

目光望向乐游原的方向。

  

“我去问问我师父吧。”

  

“你的师父?他会有办法吗?”

  

“不好说…但既然是师父,办法总会比我多。”

  

“只是他最近很忙,一件事开心,一件事糟心。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来想办法。”

  

萧锦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

  

酒三半眼睛一亮!

  

因为这个酒葫芦明显要比他的精致的多。

  

只是容量太小。

  

中看不中用。

  

“我酒量小,所以这个刚刚好!”

  

萧锦侃对着酒三半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上的酒葫芦。

  

“哈哈,要是真比酒量,谁还会用葫芦喝酒?无非是图个样子可人儿罢了。”

  

酒三半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会去问的。虽然问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但若是不问,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锦侃把酒葫芦收了起来,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我等你消息?”

  

他的心头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必。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该做的太多…只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或者说根本没法儿做了。”

  

刘睿影很是颓败的说道。

  

“你屋中还有朋友在等你,今晚不是还和常忆山有约要去明月楼喝酒?这些事总是该做又能做的吧。”

  

“我却是把她二人忘了…”

  

刘睿影一拍脑袋,站起身来说道。

  

他却是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还在自己屋中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你这情也不多,难道就要做那般健忘的无情之人吗?”

  

萧锦侃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很是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做了告别。

  

随即小跑着返回自己的住处。

  

“那两人是什么人?”

  

欧小娥问道。

  

“反正极其漂亮,两位都是美人!”

  

汤中松说道。

  

“哼…”

  

欧小娥从鼻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女孩子都有爱美攀比之心。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

  

即便欧小娥的气概与肚量比男人还要大也不能免俗。

  

不自觉的,她也加快了脚步。

  

想要去看看刘睿影这两位美人朋友究竟有多美。

  

虽然先前已经打过照面,但当时欧小娥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

  

只能记得大体的衣着颜色,至于眉眼鼻子什么的,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狄纬泰从里屋走出来时。

  

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衣裳。

  

只见他穿着一件栗色雨丝锦袄子,上绣龙纹。

  

腰间系着一根无青色宽腰带吗,上绣凤纹路,还有三块玉牌点缀其上。

  

左边的一块玉牌,上刻百子嬉闹图。

  

一群光头胖娃娃,只穿着一件肚兜,在一处大院子里打闹玩耍,好不热闹。

  

右边的一块玉牌,上刻乐游原秋景图。

  

四季不冻河在下缓缓流淌,千峰万仞山高耸入云。

  

青青草已然微微泛黄。

  

但树上枝头处还有些叶子在兀自倔强着,不肯落下。

  

远处有一片房舍。

  

房舍上方的空中腾起阵阵炊烟。

  

中间那块玉牌,却是只是一块干净平整的玉牌。

  

上面没有任何雕刻。

  

但打磨的异常光洁。

  

以至于都可以映出人脸,当镜子使。

  

这样华美的服饰,狄纬泰有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狄纬泰还在外面套上了自己八品金绫日的文服。

  

越是好的衣裳,针脚却是细密,质地却是轻薄。

  

纱绸总比棉花贵。

  

先前的穿的那一身老农布艺,被他整整齐齐的叠在柜子中。

  

上面放了一张小纸条。

  

写着二字“浆洗”。

  

先前他虽然穿的很是素朴。

  

但这件布衣上却连一丁点儿弄脏的痕迹都没有。

  

即便他每日都会去后院中,给那些种植的蔬果浇水施肥。

  

但布衣竟是没有一个泥点。

  

狄纬泰走到桌前,把杂物信手推到一旁。

  

随后桌上平平整整的铺了一张宣纸。

  

他没有用镇纸压住四角。

  

但这张轻薄的宣纸竟然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牢牢的压在桌面上。

  

他拿起了一跟笔,放在砚台里,看着笔头吸满了墨汁。

  

这纸,只是普通的纸。

  

笔也,也只是普通的笔。

  

狄纬泰从来没有用过高级的文房。

  

他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意用。

  

这诗文的关键,还是诗作与文章本身。

  

若是写得好,就算是写在一块树皮上,也能让天下人争相传抄。

  

若是写的不好,就算是卸载绢帛上,再用最上等的木材装裱起来,也是无人问津。

  

待笔头吸饱了墨汁,狄纬泰提笔在纸张的最上端写下了三个大字。

  

‘无题序’。

  

而后,他闭眼稍稍酝酿。

  

随即便文思泉涌。

  

身后霎时绽放七色神光。

  

犹如孔雀开屏般,绚烂夺目。

  

这七色神光,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小院。

  

在整个博古楼中蔓延。

  

就连乐游原上也不例外。

  

“楼主,开笔了?!”

  

一时间,博古内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望着这一片祥和厚重的七色神光。

  

继而纷纷对着七色神光升起之地,狄纬泰的住处方向,跪倒膜拜。

  

就在这七色神光大盛之时,狄纬泰动笔了:

  

有词曰:春意苍翠倾楼城,茫茫人间悠悠。昔年嘉华梦不空。河山依旧在,手中笔墨浓。独自凭栏高楼上,邂逅丹史青风。斜阳晚照江湖翁。诗词曲赋凌云,天下文宗。

  

九族遗迹,博古新楼。势凌定西,地接震北。饰千峰而带万仞,控太上而引四季。物华天宝,文光映乐游之地;人杰地灵,才水袭征伐故址。汗青烟云,慨当以慷。背临双王之交,面朝中都之伟。昔年九族雅望,纵观文坛;今者一展新楼之雄风,文宗安泰。亭台高耸,楼榭飞花,池水星罗,奇观棋布;庙堂江湖,制令参差。阴阳和合,谋洪荒之无极;王化正道,立有教之无类。

  

时维三月,序逢惊蛰。春风吹而化白雪,文采起而灭淫邪。鼎力天下于文道,大醉千年于文章。妙得文曲星之极乐,巧获临江仙之楼台。黄金榜上,偶失风流;龙翔九天,乏善可陈。鲲难展身长游,鹏难振翅高飞。群雄并起,逐鹿于中原,怎奈他人嫁衣,西风碧树?民不聊生,奈何烟尘四起,谁料造化伟略,秉笔如刀。

  

跨琼楼玉宇,渡雕栏玉砌。朱颜不再,人面已改。太平博古,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学子来朝,屹立西北;乾坤一统,环宇皆享此荣光。丹月流转与朝日争辉,春水霜天共山海同存。林木幽蔽,川泽回绕,凌云青霄,江河渲浩。文风兮袅袅,盎然兮婆娑。日起夺人纸醉金迷梦,月落迎人千里奏笙歌。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桀。诗仙灵才动京华,柳生不遇惹涕下。皇朝八大家,推发文章之极致;文道七圣手,写尽繁衰之世事。

  

悲,闭楼锁园,茫然然,不知日新月异。

  

哀,利令智昏,浑噩噩,不顾大厦将倾。

  

惜,博古英烈,血肉躯,强挡九族利刃。

  

文坛风雨飘摇,处处断壁残垣。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然,博古儿郎阅沧桑无数,历百世荣辱,得祖宗佑护,拼文坛之前途,终踏复兴之路。

  

今者,四季不冻,改自然之样貌;险峰万仞变地理之架构。楼阁壮美,盘龙昂首入屋脊;石桥长亭,三星璀璨如连珠。

  

诗词曲赋,视天下若泥丸;丹青史卷,跨天涯若盈寸。秉笔如刀,渡大洋如浅滩。词锋见血,冲天宫,拜嫦娥。惊玉兔捣药不成,扰吴刚砍桂不能。

  

一笔一划,执文坛牛耳,壮博古声威,集天下好物,取他方长处。灭硕鼠,窃楼者人恒诛之;清蝜蝂,还举楼一片清明。是谓文宗之开端,书声郎朗;崛起之必然,斗志昂扬。

  

感,我博古盛世祥和,登攀之路与时俱进。

  

慨,我博古意气风发,风流无数越之龙门。

  

赞,我博古英才济济,龙虎斗时方显真章。

  

纬泰,一介书生,酸臭迂腐。念念叨言,尽皆平生之衷言;虚怀若谷,桃李无言自成蹊。涤荡污浊于滚烫,扬俊秀于人间,罢九族于天下,举贤能于四海。他日放歌郊野,静待金榜提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切记莫要班门弄斧。浮生若梦,纵使神通盖世也尽皆枉然。老朽虚度光阴已过一甲子,每念及此,感慨丛生,涕泪聚下。但乐行无憾,乐文无悔。斗转星移,自是沉浮悲欢;天道无常,自是书尽千古。

  

紫电清霜,英雄何曾气短?但为君故,只愿气冲霄汉!夜以继日,夜风望北,心藏宙宇,百川兴发。龙能腾挪变化,兴云而吐雾;凤能高飞低伏,隐身而藏行。泰山崩而不变色,麒麟兴而不改颜,腹有诗书,气自华然。烟花景致如旧,忘却覆水难收。峥嵘绮丽,功名荣辱。飞驰定西震北之荒凉,凌驾平南安东之敞煌。

  

诗曰:千年沧桑话沉浮,物转星移又几度。

  

寒窗求索千百日,归来便踏金榜路。

  

书页微开现巨变,大千世界任蹁跹。

  

吾辈当有鸿鹄志,龙虎一斗展宏图。

  

狄纬泰写到这里便停了笔。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是准备再写几段的。

  

但细细斟酌了一番,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只想在中都文探路虎斗之前激励一番博古楼中的读书人,若是太过,则显得凌厉有余而厚重不足。

  

这就如同写文章一样。

  

若是用典过于稳妥老道,则显得创新不足。

  

但若没有典故来支撑,则又显得太是轻浮。

  

狄纬泰把笔悬停在文章题目的位置。

  

他将‘无题’两个字划去。

  

改成了博古楼。

  

只是他仍觉得有些不妥,继而又将‘博古楼’三字划去。

  

他放下了笔,在屋中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但纸上墨迹已干。

  

狄纬泰终于是再度回到桌边,将题目改成了《天下文宗序》。

  

直到最后一个‘宗’自写完,搁下了笔之后。

  

那璀璨夺目的七色神光也渐渐随着夕阳与晚风一同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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