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阳县城里的血腥味突然就重了起来,重到那些这两天不敢随意外出的百姓,在自家院子里都能闻到。
虽然躲开了问案,但还没有离开毛阳县的徐绩也闻到了,而且这气味一下子就钻了脑子,挥之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血腥味实在太冲脑袋,所以徐绩打算逃离,他不想陪着张汤继续玩下去了。
“我得回去了。”
徐绩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那是个疯子,那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徐绩脚步一停,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回封州。”
手下人讪讪的说道:“可是大人,那位千办大人不是说,希望你能去登州吗?如果直接撕破脸的话,会不会也不大好?”
“我不去!”
徐绩微怒道:“你看看他做了些什么,叛军士兵和尹家的人加起来一共至少有七千人,他就这么给屠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的颜色都有些淡淡的发青。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军千办而已,屠七千人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上报宁王......”
他看向手下人:“这种人,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知道张汤不喜欢我,那是能看的出来的他不喜欢我,如果我听了他的去登州,他就有可能借机连我也杀了!”
手下人道:“大人那咱们就走吧,早点回封州。”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护卫快步进来俯身道:“大人,廷尉军千办张汤求见。”
徐绩脸色猛的一变,脱口而出道:“我不见他,我有事。”
可是抬眼一看,张汤已经站在院子里了,五分玩味五分轻蔑的看着他呢。
所以这气氛,一时之间就变得略微尴尬起来。
张汤摆了摆手,那报信的人被他身上的阴冷气息吓着了,连忙退开。
张汤进门之后又扫了其他人一眼,语气冷冷淡淡的说道:“我和徐大人有要紧事谈,你们也都出去。”
那些手下人看向徐绩,徐绩也只好点了点头:“你们都出去吧,听张大人的吩咐。”
那几个人随即躬身退出,这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所以张汤伸手释放出来的寒意就显得更重了些。
张汤没用徐绩礼让,自己走到客位那边坐下来。
“徐大人,你怎么还不去登州?”
徐绩暗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面对张汤微笑着说道:“我本来想看看张大人如何审案,我身为地方官员,很多时候也要自己问案,本意是学习一下,没想到张大人处理案子居然是这样。”
他在主位上坐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所以也正好是要去见张大人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就去登州。”
“那样最好。”
张汤依然那副水泼不进的模样,也不正眼看徐绩,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徐大人,有几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
张汤缓缓道:“第一,这个案子为何晚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问题我暂时不问,但是徐大人自己最好能想个合理的解释,晚报就是瞒报,我不问,万一宁王问?”
他看了徐绩一眼,徐绩就好像被冰锥在心里刺了一下。
张汤道:“我只是自己胡乱推测,不能算数,所以也只能是私底下和徐大人聊几句,你为何晚报,或许是因为许大人想着报的越晚,尹信安等人的图谋越大,那徐大人的功劳就越大?”
徐绩猛的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身为执法廷尉,不能随便诬人清白!”
张汤居然笑了笑,很难得的笑了笑,但是他笑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
张汤道:“我没有拿在明面上来说,徐大人就不要摆出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了。”
徐绩哼了一声,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又有些败了一阵似的坐下来。
张汤继续说道:“如果是个小案子的话,着实不会有大封赏,毕竟徐大人之前以疑兵之计救冀州的大功,宁王殿下还没想好怎么封赏,若是再有个大案子是徐大人的功劳......”
他看向徐绩,徐绩的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死苍蝇,还是吃了一家子死苍蝇。
张汤道:“这个话就到此为止,我只是随便提醒徐大人一声,我这样愚笨鲁钝的人都能看得出,那么......”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完,正因为没说完,所以让徐绩更加的难受。
张汤道:“说第二件事,徐大人说明天一早就去登州,我希望是真的去登州,我要提醒你的是这豫州之内可不仅仅是尹家的人心思脏了,相对来说,尹家什么都不算,只是一条小虫子而已。”
徐绩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豫州之内,想反对宁王但不敢明着反对的人,大有人在,而且每一个都不是凡人。
上次宁王来的时候,直接对曹家动了手,曹家所在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家破败了,必然会引起更多世家大户的心有戚戚。
他们当然会想着,宁王可以对曹家动手,难道就不敢对他们动手了?
曹家背后还有一个手握实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亲王呢,他们背后有什么?有什么能比得过武亲王?
尹家这种家族,相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豫州暗地里藏着的庞然大物,可不仅仅是一个曹家,曹家是组成这个庞然大物的一个部分,绝不是一整个。
张汤语气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说道:“徐大人如果是假意去登州,却半路想返回封州,有可能会被半路等着你的人抓了。”
徐绩心里一怔。
难道这个案子,不只是尹家的案子?
就算有许多世家大户的人也想谋反,可是他们不敢直接表现出来。
最起码,徐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出来谁家能如尹家这样的做事粗糙。
张汤道:“我让你去登州不是害你,你离开封州必然会有很多人知情,所以你返回封州的路上一定不太平,无论如何,你算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深得宁王殿下信任,所以想除掉你的人,想利用你的人,多如牛毛。”
徐绩苦涩的笑了笑,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汤继续说道:“但没有人会料到你会冒险去登州,我的人也会暗中保护你,所以你走登州反而安全。”
徐绩点头:“我知道了。”
张汤道:“我不会比你迟,登州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不会杀你,你甚至可以假意和尹家的人谈合作,他们就会把你奉若上宾。”
之前在毛阳县门口,马车里根本就没有尹信安的父亲,而是廷尉用口技模仿,当时那种情况,只要有五六分的相似就能唬人了。
徐绩再次点了点头:“我懂了。”
张汤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徐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说完之后他抱拳拱手,然后转身迈步出门走了。
张汤离开之后,徐绩的心里像是有几条大河忽然间对撞在一起了似的,翻腾的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不信张汤的话。
张汤那样的人,为了把案子办了,牺牲谁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他不喜欢徐绩,就更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所以徐绩确定,他去登州必死无疑。
“来人。”
徐绩喊了一声。
门外的手下快步进来,同时俯身等着徐绩吩咐。
徐绩沉思片刻后说道:“找个和我身材体貌差不多的人,换上我的官服,明天一早乘我的马车去登州,去给我找一身寻常衣服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得回封州,唯有回到封州才安全。”
就在毛阳县县衙的斜对面有一家酒楼,酒楼这两天没有什么生意,毕竟大家都怕死。
廷尉军的黑骑就在县城里来回巡查,百姓们也不敢随意走动。
酒楼是一座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几十年的二层老楼,经营的应该也不是很好,看起来漆面斑驳,柱子都有干裂。
二楼,一个半开着窗户的包间里,有几个人坐在那正在聊天,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
“这个张汤确实是狠角色。”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他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没敢把窗子完全打开。
“井然兄。”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笑了笑道:“张汤再狠,也只是我们现在推动局面的一个棋子而已,宁王李叱不亲自来,谁也破不了这个局。”
他叫做井然兄的人姓谢,谢井然。
说话的人姓王,名为王荡之。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这屋子里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年轻男人,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模样,两个人身材体型粗看起来一模一样,连相貌都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是双生兄弟,都是谢家的人,哥哥叫谢行,弟弟叫谢止,他们是谢井然的侄子辈。
另外一个是个女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说她三十岁也没什么问题,毕竟眼角的细纹也不算少了,可是气质又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姓王,是王荡之的妹妹,名为王宵宵。
谢井然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别太放松大意的好,这个张汤没那么好对付。”
王荡之道:“他难对付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对付他,他是要去登州的人,和我们不走一条路,他去他的登州继续做人屠,我们玩我们的。”
谢井然笑的更加开怀起来。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前期不会把我们牵扯进来,但我们还能控局的契机,这个契机不好找,谁想到尹家这等不入流的货色居然跳了出来。”
王荡之笑道:“既然尹家已经把这个契机给咱们了,那咱们就只能好好玩一玩。”
谢井然看向那两个年轻人:“接下来你们两个去。”
那孪生兄弟谢行和谢止同时俯身:“尊叔父的话。”
王宵宵看向她哥哥王荡之:“哥,我也想去玩儿。”
王荡之无奈的看向谢井然,谢井然点了点头:“可以去,别节外生枝就好。”
王宵宵随即笑起来:“行,谢兄你放心就是了。”
谢井然再次看向窗外,手指轻轻敲打窗口:“不入流的小角色们想出头,那就让他们先出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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