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乡试,李凌二人本打算最后再各作一篇文章互相看了讨论后就早早歇息的,不想临近黄昏时却突然有人登门,见面就说:“李公子,我家老爷想请你过府一叙。”
“你家老爷是?”李凌看着面前这个书卷气十足的管事隐隐已猜到了答案,果然对方也如实说道:“我家老爷一直被人称作张儒师,之前多亏了李公子你仗义执言,所以今日让小的前来相请,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这个……”李凌略作思索,又看了眼一旁的徐沧就笑道:“既是儒师邀请,在下自然不敢推辞,不过,我这个朋友也一直心慕儒师风采,想恭聆教诲,不知可否随我同去?”
徐沧却是一呆,忙小声道:“温衷,儒师请的是你……”后面的话却被李凌摆手打断:“我想儒师应该不会拒我等学子于千里之外吧?”
这话一出,对方还真就不好拒绝了,便笑道:“既然李公子有此要求,那就请这位公子也同去吧。不过到时我家老爷到底会不会见你却不敢保证了。”
徐沧得了这个答案心中也是一喜,这几日他对张禾丰是越发敬佩,今日能近距离与之见面哪怕对科举没有什么帮助也是好的,他当下就感激地看了李凌一眼,对方真是帮自己太多太多了。
既然说定,两人也不再耽搁,跟了那人出门,坐着他带来的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就出了客栈,然后直奔城东而去。半个多时辰后,马车进入了一处同样朴实无华,但又带着几分贵气的宅院。
三进跨院错落在三四亩地上,庭院中栽种着松柏等常青树,几个仆人不时从走道间来往忙活着各自的事情,给人一种恬淡和谐的氛围。没有让人提前进去禀报,直到把李凌二人带到一间极其宽敞,都快称作厅堂的书房前,那管事才先一步进去通禀,片刻后,他又笑着出来:“李公子,徐公子里面请。我家老爷也想见见能与李公子结交成好友的士子。”
“多谢。”在这等环境里,李凌也显得更有礼些,至于徐沧则在激动之余越发的拘束,脸上的笑容多了紧张,只跟在李凌身后-进入书房。
此刻书房内亮堂堂几如白昼,张禾丰穿了一身宽袍,犹如私塾中的老先生般摇头晃脑地诵读着一篇文章,直到二人上前见礼,他才慢悠悠把书合拢,指着面前的座位道:“二位小友请坐下说话吧。”
“不敢,儒师还是叫我李凌或是表字温衷吧。”
“晚辈徐沧,却还未得表字。”
两人不敢托大,再度行礼相谢,方才分左右轻轻落座。看着二人这般表现,老人眼中的笑意更盛了,不过他的目光更多却是落在李凌身上:“温衷,你这个表字可与你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啊。”
“让前辈见笑了,晚辈正是因为性子过于冒进,老师才以此表字赠我,希望我今后行事可以稳重些。”
“你已有老师了?是蒙师还是座师?”所谓蒙师就是小孩子开蒙时的老师,虽然也可能给你赐字,但关系却未必多紧密。至于座师那就完全和父母差不多了,即所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烙印是怎么都消磨不掉的。
李凌略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作答:“是座师。”
张禾丰略略表现出一丝遗憾来:“哦?却是何人?”
“正是我江城县魏县尊。”
“魏忠贤吗?此子倒也不凡,老夫也曾与他有过一些交情,论才学,论品性,在年轻官员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李凌赔笑着点点头,在如今这个尊师重道的时代,作为学生确实不好议论自己老师的优劣,只是在听到那个古怪的名字时,他心里还是一阵别扭。
轻轻叹了一声,张禾丰才又笑道:“今日唐突着把你们请来,可不要见怪。只是之前老夫要忙一些俗务,又觉着你们会备考未必有空闲,所以就没有急着请你过来,当面道谢。”
李凌隐隐猜到了对方似有收自己入门墙的意思,只是现在自己已有了座师,老人不好再提。不过他也没有纠缠于此,便笑道:“晚辈可当不得儒师一个谢字,当日之事,只是凑巧,再加上晚辈确实不认同他们的那些看法,才出言驳斥。而且我相信即便我不站出来,以儒师之辩才,也足以让他们丢丑人前。”
“哈哈,你这小子还真是会说话,怪不得短短时日里就能有所成就,还与万家的人有了交情。”张禾丰被他捧得开怀而笑,随即又道,“不过老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商业之事确非我所知,真要与他们辩驳,怕也力有不逮,所以我对你的感激也是实实在在的,要不然只怕我多年声名真就要毁于那一场了。”
李凌也没想到老人会如此直白,只能陪着一笑,不敢多说。同时,心中却也猜到对方为何直到今日才把自己请来,前几日对方是去查了自己身世过往了,刚刚还不小心说漏了嘴。
老人这时又看着他道:“你能以寒门子弟走到这一步确实不易,老夫既然得你之助,总归是要报答于你的。本来,我是打算将你收入门墙,如此哪怕你今科考不中举人,也可在我跟前好好攻读,等三年之后再考乡试。不过既然你已有了名师,此事就交给他去头疼吧。这样,你有什么请求,只要不违背理法,老夫又能做到的,只管提出来。”
李凌是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在徐沧身上一扫,便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儒师都这么说了,晚辈也不能不识好歹,那就烦请儒师能把徐兄收入门下。”
“嗯?”张禾丰大感意外,其实自己都已经算是明示了,就是想送李凌一份大大的前程――以他的名望,只要发句话,李凌哪怕这次考不中举人,也有办法让他以其他方式进入官场――可这个年轻人倒好,居然把如此机会给了自己朋友。
徐沧更是彻底呆住了,回神之后更是双目一红:“李兄,这使不得。这回是你助的儒师,我能跟你来此见见儒师,聆听一些教诲已是福分,如何能有此等妄想……”
“徐兄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你论才学为人只在我之上,只是因为家境贫寒,未遇名师指点才蹉跎至今,我也相信只要儒师真正了解你,就必然会答应收你为弟子。”李凌却一副开诚的样子,笑着说道。
这话还真就让张禾丰来了些兴趣,仔细观察了徐沧几眼,以他阅人无数的目力,发现眼前这个青年确实有着君子之风,虽然模样普通,坐那儿又有些拘束,但确是一块璞玉。
“徐沧吗?老夫问你,近来你治何经典啊?”
“我……学生这一年多读春秋,觉着能从中体悟到不少圣人处世的见解,对我自身的提高也大有裨益。”
“哦?说来听听。”老人继续看着他说道,目光里却又增添了几分欣赏。
五经之中《春秋》内容最是庞杂,难懂难精。而张禾丰却正是此道高手,对此也多有自己的一些看法,既然徐沧也专读此经,自然是要考校一番了。
这下徐沧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即抛开杂念,把自己平日里的一些体悟给慢慢道了出来。这些东西有许多只是他从书本中所看出来的学识,但到底是否正确却无法得知,此刻在张禾丰这样的大儒面前,他正好讨教一番。
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徐沧倒不再如之前般紧张了,说的东西更有条理,一些阐述出来的理念就是李凌都觉着新鲜。而张禾丰听着这些,目光里也是异彩连连,频频点头,同时又偶尔点拨两句,顿时让徐沧对春秋内容有了全新而正确的理解,让他也大感兴奋,甚至都忘了其他,包括自己可能拜师这位大儒。
两人这一谈就是个把时辰,直到管事又到门前,才打断二人。张禾丰没有让管事先说话,而是笑吟吟看着徐沧:“如此看来,你对春秋也是颇有见地了,不错不错。听说你尚未有表字,老夫这儿倒是有一个,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冠,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濯吾,就叫卓吾,如何?”
徐沧有些愣愣地看着老人,一时脑子还没能转过弯来呢,李凌已在旁提醒了:“徐兄,还不赶紧跪下拜见老师,张儒师答应收你为弟子了!”
徐沧这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张禾丰重重叩首:“弟子徐沧拜见老师,多谢老师赐字,我今后就叫徐卓吾了……”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热泪,又拱手跟李凌称谢。
张禾丰笑呵呵起身将他搀扶起来:“收你为徒也是老夫之幸啊,当然也得感谢温衷你推荐之功。”
直到确认师徒关系,又让二人重新落座,张禾丰才看向管事:“又有什么事吗?”
“老爷,那罗利亨又来了,不但送来了诸多厚礼,还带人跪在了门前,说是若老爷不肯见他,他就长跪我们府门前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