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个手用不了多长的时间,所以易茗很快就从牛津绿的厕所出来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这些人的议论。
总之从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笑得那么不染尘埃,仿佛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个世界虐待。
易茗停下脚步,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快步朝人群走了过去。
刚刚议论纷纷的人,或许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纷纷禁了声。
只不过,在斐一班看来。
能说出那样的话的人,肯定是不会觉得自己过分的。
就像小时候取笑他衣品的那些同学。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造孽、没良心、破烂玩意儿,这些人的嘴还能更毒一点吗?
同样经历过人身攻击的斐一班,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
这些人,多半只是单纯的还没有想好要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感同身受的斐一班,有心想要帮忙说点什么。
又没有找到合适的立场。
犹豫间,就看到易茗越过了人群,对着还在村委会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声音温柔且好听地问道:“阿妈,你怎么来了?”
刚刚东一句西一句议论纷纷的人,齐齐转身看了一眼。
黑衣服的大妈用胳膊肘碰了碰站在她旁边的痦子大妈,问:“彩蝶什么时候来的?”
痦子大妈摇了摇头,开始扯了扯穿军大衣老公的袖子,压低声问:“陶彩蝶应该没听到我们刚刚说了什么吧?”
穿军大衣的大爷小声呵斥:“你刚才少说两句,就不用怕人家有没有听见了。”
穿花衣服的村长媳妇走到了易存章的边上。
易存章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我喊你来烧个水,你叫这么一群人来村委会干什么。”
“当然是帮忙啊!”村长媳妇指了指门口的易茗,道:“不然你还指望那破…那个?你瞧见没,这就把你功劳都归自己头上了。”
村长媳妇估计是喊破烂玩意儿喊顺口了。
碍于现场还有斐一班坐着,并且离得比刚刚她在门口的时候近得多,花衣服大妈终于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
“你可拉到吧,要是没有茗娃子,斐先生早就走了,哪里还会来我们村委会喝茶。”易存章呵斥了他媳妇一句:“都我害的!我有啥功劳?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花衣服的大妈对着斐一班笑了笑。
她显然并不把易存章的话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大概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正义的审判者吧。
“阿妈来看看你。”陶彩蝶的声音很小,显然是在场所有人里面,唯一真的觉得不好意思的。
“你家那口子不是还病着呢吗?”黑衣服大妈很好心地问陶彩蝶:“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阿爸昨天是太高兴,走路把脚给崴了,这才下不了床的。”陶彩蝶的回答,声音还是很小。
但从说话的内容来看,她显然是听到了之前这些人的议论,想着要帮易茗解释一下。
“阿妈,我有什么好看的?”易茗伸手拍了拍陶彩蝶肩膀上落的一点灰。
易茗这会儿是背对着的,所以斐一班看不到鸡蛋女孩脸上灿烂的笑意。
但即便是光听声音,也能知道,说话的人,此刻轻松愉悦,没有因为这些人议论的话而有一丝不满。
“让你来送筐鸡蛋,送了半天也不见你人影。”陶彩蝶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似的解释了一下,“你阿爸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易茗说,“村长找我有点事儿,完了我就回去。”
“那好,阿妈阿爸在家里等你。”陶彩蝶又问,“鸡蛋你给村长了没有,有没有好好道歉?”
“阿妈,对不起啊,我不小心把阿爸攒的双黄蛋都给打碎了。”易茗压低了声音对陶彩蝶说,“阿妈可别告诉阿爸啊,回头他指不定怎么说我。”
陶彩蝶很高兴能和易茗有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连声应好,“那阿妈先回去看着你阿爸啊,这地儿你可得给收拾干净了再回家吃饭啊!”
陶彩蝶一来,就看到了地上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的鸡蛋君碎尸。
如果不是担心这些鸡蛋是被村长给扔出来的,刚刚那种人多嘴杂的情况,以陶彩蝶的性格,肯定是不会留下的。
斐一班原本还以为自己对村里人的议论过敏,严重到把他小时候被群嘲过的阴影都给激发出来了。
没曾想,这么快就被易茗和陶彩蝶的对话给治愈了。
阿爸阿妈是真的很爱他们的茗娃子,并且是很尊重孩子喜好的那种特别好沟通的家长。
怪不得,易茗会有这么好的性格。
原来不仅因为年纪大,还因为是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面长大的。
破案之后,斐一班的心情也随之不一般了起来。
唯一让他感到讶异的,是他刚才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从易茗去洗手到现在,有发生一丁点和他有关的事情吗?
哪怕就那么一小丢丢呢?
哦对,易存章的老婆对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
哎,不形容也罢…
斐一班赶紧摇了摇脑袋,心道:易茗姐姐,你能不能赶紧对我笑笑,让我洗洗眼睛啊。
斐一班对自己先前嫌弃易茗笑容的行为,深感抱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然后,易茗就真的对着他,灿若星辰地笑了一下。
送走陶彩蝶,易茗就在斐一班的对面坐下。
看起来心情一点都没有受到刚刚那些议论的影响。
极具少女感的脸上,挂着最纯真的笑意。
“斐先生,我来给您泡茶。”易茗对斐一班说。
易存章把包括他自己媳妇在内的这些女人,全都给请了出去。
他原本是让他媳妇儿来烧个水,他来泡茶。
现在泡茶的人换成易茗,烧水的活儿,他铁定是要自己把关。
七分水三分茶。
茶想要泡得好喝,水的质量和温度,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易茗刚刚说她的茶艺和村长没法比,确实也不是在谦虚,易存章的茶艺,在易家村,确实是一等一的。
他属于那种拿手一拍,就能知道水的温度的。
当然了,也因为他总拿手拍刚烧开没多久的水壶,弄得一双手都快黑成碳了。
可以调节温度的恒温水壶,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价格也很亲民。
易茗三年前就送过一个给易存章。
然后就被易存章嫌弃了半天——这玩意儿烧出来的水,能泡个啥木子茶?
易存章养了一辈子的习惯,并没有恒温水壶的出现而改变。
他泡茶,都还是用最原始的炭火烧水,因此需要烧两壶,一壶水温不够了就换另外一壶。
不知道是易茗心细如发,发现了斐一班对茶具的嫌弃,还是只是出于对决策者的重视。
易茗弯腰在功夫茶台底下翻了好一会儿,翻出来一个新的杯子。
陶瓷质地的杯子,内侧是非常干净的白色,外侧是很喜庆的大红色,还镶了金色的龙。
特别像是结婚用的茶具。
崭新新的。
和满茶台廉价且茶渍斑斑的杯子,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易茗当着斐一班的面,用刚烧开的水,把这个杯子里里外外烫了足足三遍,才把杯子摆到他的面前。
这通操作下来,斐一班对到屋里喝茶的敌意,就消散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他对茶叶本身的顾虑。
斐一班飙面包车上山的时候,就看到易家村有好多白茶古树。
他能认得白茶古树,是因为他喜欢喝白茶。
而且必须是十年茶龄的银针老白茶。
老白茶获得斐一班青睐的原因,是每年至少涨价20%。
好的白茶,多存一年,就多贵一年。
升值空间比茅台还大。
像斐一班这种车神级别的人物,喝咖啡都只喝慈善拍卖的鲁瓦克,喝白茶,怎么也得是800克能拍卖出十万那种级别的。
为什么不管是茶和咖啡都一定要喝拍卖的?
讲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的人,一定对真正贵族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茶要是不够贵,怎么对得起斐大车神金贵的胃?
即便屈尊降贵到极致,今年份的银针,也已经是斐一班接受的底线了。
结果呢?
银针银针,顾名思义,叶子是很小的。
易存章拿来让易茗给他泡的茶,那一张张叶子,大得就和桑叶似的。
易家村的人,招待决策者,竟然敢拿这种叶子很大的次品出来,这最多也就牡丹级吧?
是欺负“牛津大学”的他不懂白茶吗?
要不是真的有点冷,斐大茶神,才不会委屈自己喝一口这么次品的茶。
果不其然。
车神的眼睛是雪亮的。
如果易茗泡好倒给他的这杯是茶的话,那茶叶应该已经被泡过十万八千遍了吧?
这哪有一点茶的味道?
和喝白水又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等,等会儿!
他是不是口渴到出现幻觉了?
他刚刚喝的不是白水吗?
现在这满嘴的回甘是怎么回事?
回甘为什么还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
这是人间能喝到的茶吗?
斐一班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了茶海边上,用行动示意易茗——请给我再来一杯。
然后就是一杯又一杯。
讲真,像他这种打小连运动鞋都只能穿高仿的人,有人愿意把茶泡好端到他面前,哪还有那么多的挑挑拣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