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柔软的枕头上抬起了头,如墨一样的乌丝从被子里滑落到地,看着那比夜还纯粹的颜色,苏瞳吊在嗓子眼里的心脏又“噗通”一声回到了胸腔里。紫you阁
“妈”
苏瞳的泪水差点从眼眶里喷出,三脚并成两步冲到榻前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韩文骗我他说,他说他那个混蛋,看我一会儿不好好教训他”
苏瞳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妈妈这不是没事么她分明记得的嘛,自己经常回家,又努力地收集各种增灵丹驻颜丹供妈妈服用,有那些药物的呵护,妈妈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你让我回来,只要说一声就好,以后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韩文没有骗你。”
母亲的脸从被子下露了出来,干瘪的皮肤已经失去往昔动人的颜色,褐黄的斑点与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额头,那已经衰老的模样立即惊得苏瞳跌坐在地面上。
“妈这不可能,我给你的增寿丹,您都吃了吗”
呆呆地看着母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苏瞳的声音已化为哭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孩子,不要哭,生老病死,谁都会经历。”母亲如当年一样,温柔地拍着苏瞳的手背,依旧以她熟悉的节拍。
“我只是一个凡人呐”苏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神仙用的仙丹也不能吃一辈子。”
她布满白翳的眼,孔洞地看着天花板,就算窗外阳光在眼前闪动也未有不适的感觉,极有可能现在已经无法视物,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咽喉,等着见苏瞳最后一面。
“早感觉到我活着的时间,已经是凡人的极限,过了这个限度,就算服用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没有用,你看我的头发还是乌黑的,可是我的身体,早已经从内部枯萎了。”
“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我看到你活得快乐,便觉得十分幸福。”
苏母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的温度在慢慢流逝,可是却仿佛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想紧紧抓住苏瞳的手。
“可是吧,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变得没有出息,这些日子我做梦的时候,竟然老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苏母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瞳瞳啊,如果你从来没有走过修仙的路,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这么久我们母女二人在一个屋檐下享尽天伦之乐,就算只有那六七十年的寿数,也一定会很幸福,对吧”
一只哆哆嗦嗦的手,急急探来,已经无法视物的母亲想用手指感受苏瞳脸颊的轮廓,她用力抓握着,想要把握住这生命的最后一抹光阴。
可是那颤抖的手指还未触及苏瞳满面的泪痕,便颓然垂落,连嘴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房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宁静,就连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也被刹那结冰。
苏瞳呆呆地瞪着眼看着床榻上的妇人,她感觉得到,自己母亲的生机已在前一秒完全消失
太突然了
哪怕是再被她埋怨一天一夜也好,居然只略略说过几句话,她还没有好好认错,为什么死神就那么残忍地结束这一切
“不”
将头埋在妈妈冰冷的手里,咸涩的泪水疯狂灌入苏瞳的咽喉,呛得她无法呼吸。
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涌上她的心头,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自己甚至已经忘记的片段也开始生根发芽。
她记起自己摔破了新裙子不敢回家,傍晚妈妈在小树林地跌跌撞撞寻找自己的画面。
记起某一个夏日午后,在蒲苇扇子吱呀的摇响声中,自己蜷缩在妈妈怀里恍惚入梦的甜美。
妈妈煮饭,那种特殊的焦香气味,那根本就不好吃,可是每当重要场合之前都会出现在自己碗里的黑乎乎茶叶蛋
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根本不再需要父母的阴庇,可是当某日头顶上早已被自己遗忘的枝桠突然枯萎,你却站在烈日下晒得跟个傻帽儿一样,第一次发现,阳光原本那么毒辣,天空原本那样沉重
苏瞳撕心裂肺地嚎哭着,最痛苦之处莫过于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好永别的准备,那些想要弥补的过错,还没有说出口的话通通再没机会完成。
“我为何要修仙”
因母亲离世的叹息,苏瞳心中升起一股死灰之念。
为什么呢追寻自己的初心,不过是好奇奇异的世界,不甘被人欺凌,希望庇护自己所爱之人而已。
但此路一旦踏入,便不再瑰丽明艳,无数的磨难在前方出现,退路通通化做万仞悬崖
“我不过是想家人安泰,故土平安,可是这略略百年,不但毫无建树,反而连最亲爱的家人都没有守住”
“我为什么而守”
苏瞳泣血,双眼赤红如兽。
如果有人站在她的近身处,便可感觉到她身上升起一股可怕的毁灭力量,轰隆隆的巨响从她丹田发出,震得空气都在剧烈激荡。
她的道念根基在崩溃
守土
母亲在孤寂与等待中绝望而无生的死亡,是对她道心最大的讽刺,挚爱之人逝于无助凄凉,她誓要守护亲人,守护丹蓝,守护故土的执念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暴君之火,本自传承自自己的母亲,现在至亲已经逝去,那灼热的暴君也垂垂老矣,在苏瞳体内极速熄灭。
“不好”坐在老铜人身上的澹台雪猛地跳起,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奴契开始松动。
难道苏瞳死了他盯着眼前的裙带粽子,双眼几乎淌出血来。
“是谁干的瞳瞳”
一个浑身完全沉浸在仙雷中的人影突然暴怒而起,仰天长啸
在偌大星海深处,一只可怕的雷霆巨兽虚影,突然自仙雷池上腾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卞之问又发什么疯非要抢我的仙雷池修炼,还要在里面乱喊乱叫,震坏了老子的雷源,你们赔不赔”一个看守着仙雷池的老头儿原本就对其不满,这下又被他突然搅起的风波震得头晕眼花,气得一边吐口水一边唾骂。
“赔赔赔我家主人是这个样的。”雏翎立即上前陪笑,可是脸颊上抽动的肌肉却出卖了他内心对傲青的吐槽。
我的祖宗,你又要干什么
就在他极力安抚着仙雷之主时,一道漆黑的身影,已从雷海中“嗖”地一声脱逃而出,放弃了即将完成的修炼,突然撕开空间,转眼消失不见。
梅龙默默站在雏翎身后翻着白眼,心里默默嘀咕:“光头和尚你个白痴,还安抚个屁啊,你没见主人那个混蛋已经自己拍拍屁股开溜了么一定是又搞坏了别人家的东西,丢下我们两个自己逃了”
“苏瞳”
门外的季风惊叫,只感觉到天地将欲毁灭,可怕的死意从房内蔓延,所以他顾不上那么,飞起一脚便踹门而入。
当他入门的刹那,正好看到苏瞳斜斜从床榻上滑落,入地时已没有了呼吸。
“不”季风悲哭着冲上前去。
风急吹,下坠感异常明显,苏瞳听到如山崩般的巨响在耳畔轰鸣,她猛地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早已不在母亲房间。
她向脚下一看,只见浑浊如墨的洪水在号哭奔腾,四周是急急掠过的光影,只有一枚阴森惨白的莲舟惨淡摇曳着静置于正下方,仿佛在迎接着自己的到来。
我死了
是黄泉
苏瞳眼眸剧烈收缩,立即明白耳边呼啸的并不是山崩之音,而是黄泉怒浪。
心中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若此刻足染黄泉死水,脚踏轮回莲船,便立即会道台坍塌,生机掐灭
但就在这将死的前一刻,苏瞳的自我意识深处,终于挣扎着升起一股逆意,她几乎想都未想,立即伸手在自己左臂皮肉上狠狠一扯
蓬勃的蒲草以她骨为土,血为琼浆蓬勃生长,她一把扯下数十根长而柔韧的草地叶,在手指之间急急编织
这是蒲草图腾,她自己创造的第一枚符。
她脑海里掠过的,是曾在岸上,轻轻观看无面人编草的画面。她的心与魂,前所未有地天人合一,在这个刹那,她的意境已无神无仙,天地之间,唯她永存。
她的身后,似乎出现了长长的黑披,一张若有若无的面具在她脸颊上模糊地出现,但这一切异相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她所有的注意力,通通落在自己手指前的蒲叶上
时间不够,脚下莲舟如狰狞兽口,似要一口吞没她的脚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瞳手里的草叶,终于有了一个简陋的形状,长物从掌中落入黄泉,顷刻化为一叶扁舟。
苏瞳奋力一跃,改变了自己下坠的轨迹,堪堪越过在泉水怒波中等待自己的莲船,踏在了自己的小舟之上。
沉浮
小舟几沉几浮,终于勉强浮于水上。那未接到客人的莲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唳,被黑色的浪花狠狠一打,便迅速失去踪影。
小舟狭窄得无法落坐,苏瞳单脚踏在舟上,徐徐逐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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