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查哪个地方?”
“按照云豹道人…的行踪查,嗯…在雪峰山周边活动最多,先去浊河上游的云江…”
“好,对方必然有所提防,要不要乔装一下?”
“你的剑…不是很厉害吗?说是要让本仙子…尝尝你的剑法…”
“上官道友,你别玩火。”
“没…没吃饭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门窗紧闭的舱室里…一言难尽。
左凌泉半躺坐在榻上,以鹤交颈之态修炼,同时认真聊着接下来的行程。
对面,静煣背对着软榻,用棉花塞着耳朵,手里拿着天遁牌,举起来四处晃悠。
静煣虽然想加入修炼,但为人说到做到,答应的事情并未忘记,借机打了灵烨两下屁股后,就询问上官老祖,看她忙不忙。
上官老祖在和剑皇城沟通,调查北疆近些年的动向,还真在忙,静煣见此就只好退出队伍,在旁边观战了。
但有些东西,光用眼睛看也受不了。
静煣被弄得心浮气躁,不敢看了,但去外面待着吧,又有把男人让出去自己回避的嫌疑,最后干脆把耳朵一堵,不听不看也要待在跟前。
左凌泉并未冷落煣煣,见她举着天遁牌到处晃,询问道:
“静煣,你做什么?”
汤静煣没有回头,嘀咕道;
“联系公主,这种好戏,岂能我一个人独享,我得让公主也看看,她的太妃娘娘私底下有多骚…”
“额…”
北疆没有天遁塔,自然联系不上。
过了许久后,船速开始减慢。
舱室内的打闹也就此结束,上官灵烨站起身来,轻弹玉指,就驱散了身上的旖旎气味,穿上了艳丽裙装。
左凌泉收拾整齐后,又安慰了下差点酸死的静煣,才打开门窗,来到了甲板上。
外面并未下雪,天已经晴了。
谢秋桃依旧坐在甲板边缘,望着北方的群山发呆;团子可能饿糊涂了,趴在旁边啃小龙龟的龟壳,瞧见门打开,就嗖了一下飞了进去,开始:
“叽叽叽…”
谢秋桃听到动静,回身落在了甲板上,表情古怪,先是望了左凌泉背后的房间一样。
房间之中整整齐齐,上官灵烨端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金笔,表情认真地处理卷宗;汤静煣怀里抱着团子,正从玲珑阁里取鸟食,场面看起来,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乱。
“诶?”
谢秋桃一愣,收起了心中的古怪,来到跟前好奇道:
“左公子,你们在屋里做什么呀?”
“在修炼,马上要查事情,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对手,先把气海补满。本来想把谢姑娘叫进来一起,但屋里有点小…”
谢秋桃就是因为屋里太小,只能坐着不能到处逛,才在外面待着,对此自然不介意:
“是嘛,我还以为你们在…”
“嗯,以为什么?”
“以为你们在修炼呢,呵呵…”
谢秋桃含糊两句,迅速跑进了屋里,自告奋勇地开始喂团子。
左凌泉知道桃桃有所猜测,对此只能看破不说破,无声笑了下,转眼看向北方,不曾想这一看,还被壮丽的景色惊艳了下。
那是一条白色的山脉,如同一面横置在大地上的白色城墙,参差不齐的山峰上覆盖着雪顶,连接着碧蓝晴空,天上不见半点云彩,干净得一尘不染。
一条河流从群山之间淌出,汇聚成了滔滔江水流向南方,城池乡镇散落在平原上,广袤而空旷的天地,让人感觉一瞬间来到了离天最近的地方。
不过景色虽然漂亮,这地方对修行中人来说也确实荒凉,灵气稀薄至极,左凌泉这种境界基本上是有出无进。
左凌泉眺望了片刻景色,画舫便徐徐落下,停泊在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上官灵烨往日听过雪峰山脉、彩衣大陈这些名词,但从未亲自涉足此处,这地方对她来说也很陌生,甚至没有一张可供参考的舆图。
为了尽快把疯病的事儿查个水落石出,左凌泉和初到彩衣国时那样,选择了和谢秋桃乔装出门,凭借桃桃的丰富的底层行走经历,打探周边的消息。
谢秋桃常年东奔西走,对这些事儿实在太在行,和市井间的算命先生、镖师行商随口攀谈几句,就摸清了大概。
大陈朝地处雪峰山脉南侧,疆域极为辽阔,但多数都是无人区,真正掌控的也不过云江沿岸的数个州郡。
至于仙家势力,明面上和彩衣国一样很稀少,都是些八重称老祖的小宗门,暗里有没有藏着深水老王八,无从得知。
除此之外,左凌泉还从走访中了解到,疯病并非只在彩衣国发生,大陈国也找到了几个病患,反应和燕家庄的人一模一样,但数量太过稀少,没有和阳城周边一样集中爆发,所以被当成了寻常中风,根本没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简单,但其中意味却让人心惊——横跨两国,可能几百年彼此没有交集的凡夫俗子,出现相同的症状,如果是同一种原因造成,只能说明此事波及范围大得夸张。
不过幕后到底要做什么,左凌泉还是看不透,因为除开阳城被铁铃鸦波及的那些百姓,其余得了疯病的人,只是陷入疯魔,最后和燕歌一样慢慢好了的人也不少,完全看不出幕后之人图啥。
邪魔外道的动机本就不走寻常路,左凌泉也没在这上面深究;云豹道人的行踪已经掌握,后面的调查无非顺藤摸瓜,在打探到大略的信息后,就来到了大陈国北部的望山郡,寻找云豹道人幼年拜师的宗门。
在云豹道人的修行记忆中,曾经多次出现在幼年拜师的神昊宗内,但并未常驻;如果是艺成回宗门看望,这个频率太高了,说神昊宗和此事没关系,左凌泉是不信的。
四处走访打探消息,用了两天,等抵达望山郡,已经第三天中午。
左凌泉扮做俗世武夫,走向郡城外的岱啼山;谢秋桃本来想扮做女侠,但长得实在和侠字不沾边儿,只能带个斗笠扮成假小子,跟在左凌泉后面。
谢秋桃十分健谈,瞧见郊野外的那座山后,还兴致勃勃地讲着:
“岱啼山的‘岱’字,应该出自‘岱屿’,传言是海外一座被乌龟驮在背上的仙山,上面天材地宝无数,只有身负大机缘的人才能撞见…”
左凌泉注意着周边动向,随口接茬:
“那岱啼山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乌龟叫山’?”
谢秋桃还真煞有其事琢磨了下,摇头道:
“不像,从文字推敲,感觉更像是说这座山在乌龟背上,某些时候会发出声音…”
左凌泉对这解释并没有当做笑话听,因为各种地名多半都和当地的环境有关,望山郡下面就是雪峰山脉的山根,一整块岩层,被上古勘探的人当成龟背并不奇怪。
两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探讨乌龟的问题,等接近岱啼山后,就停下了话语,悄声无息来到了山脚的雪林间。
岱啼山脚下是个集市,中午时分人挺多,不时能瞧见百姓牵着孩童从集市里进出。
谢秋桃去过华钧洲,阅历比左凌泉多,望了眼上山的石道,小声道:
“这宗门传承肯定久远,那些地砖是青藤石,表面有类似藤蔓的花纹,在华钧洲只有比较守旧的宗门还用这种石材,现今的宗门需要在地面铺设各种阵法,都改人工打造的阵石了,用不起阵石的小宗门,也不知道这穷讲究。”
左凌泉顺着指引打量,果然发现上山的石道,呈淡青色,带些许纹路,他本以为只是防滑的,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左凌泉记下这个知识后,心中也多了几分戒备,正想绕道从山野间摸上去,身边的谢秋桃,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左凌泉以为发现了异样,迅速靠在跟前,顺着谢秋道的目光打量,却发现谢秋桃望的是集市上的算命摊子。
摊子上的算命先生没任何修行迹象,从和周边人交谈的话语来看,是本地人,没有特别之处,但算命摊子后面的幡子上,却写着三个大字:
你来了看到这三个字,刚到这里的左凌泉自然一愣,觉得这三个字像是对他们说的,又像是揽客的下三滥手段,越想猜疑越深。
谢秋桃蹙眉许久后,开口道:
“这可咋办?过去问,可能自投罗网暴露;不去问,说不定我们的行踪人家真算到了。要不先撤?”
左凌泉头一次遇到这种心理战术,想了想道:
“幕后之人知道我们会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如果了解确切行踪,没必要留三个字装神弄鬼,我看只是诱饵,上去问,就暴露了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谢秋桃觉得有道理,但当作没看见的话,心里又古怪,总感觉已经被人从暗处盯着了。
好在两人没观察多久,就发现一个市井小娘打扮的女子,提着装有香火的竹篓,走向了算命摊子。
女子穿着茶色小袄,比较厚实,看不出具体身段儿,只能感觉出骨相很好,想来不穿衣裳,身材也颇为曼妙;身上打扮比较朴素,唯一的装饰品,是发际之间的一只花簪——簪首为一朵桃花。
左凌泉的目光自然没放在女子的身段儿上,只是注意着女子的动向;只见女子缓步走到算命摊子前,好奇打量了片刻,就询问道:
“道长,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要来?”
算命先生见来了客人,连忙摆出了仙风道骨的架势,神神叨叨地道:
“天机不可泄露…”
“哦,那算了,我上山烧香去了…”
“诶,别急嘛,要不小道先给夫人看面相?十文钱,不准我死!”
靠,好狠…
暗处旁观的左凌泉和谢秋桃,瞠目结舌!
带着花簪的女子,也愣了下,在摊子前坐了下来:
“道长好气魄,就凭这句话,你不挣大钱没人能挣大钱,你算吧。”
“夫人要算什么?”
“算姻缘。”
“算…咳——姑娘要算姻缘?这个小道最在行,嗯…天庭饱满、眉宇周正,是好生好养的面相,按理说不该愁嫁呀?”
“道长是真好眼力,我这不是没遇上意中人嘛。”
“小道掐指算算…嗯…呦大吉,本道没算错的话,姑娘的桃花运很快就到了,而且就在附近,不会超过方圆百里…”
寻常百姓,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方圆百里,很快也没个时间,一番话下来,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花簪女子倒是很配合,模样欣喜,听完算命先生的好话后,排出了十枚大钱:
“借道长吉言。对了,这三个字道长还没说呢,是不是写着招揽客人的?”
“也不是,小道靠本事吃饭,岂会搞这些小把戏;前两天有人给了小道十两银子,让我把幡子挂上,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煌石一枚,冯四娘酒家’,小道也不明白啥意思…”
暗处旁听的谢秋桃,闻言眼中显出错愕,望向左凌泉。
左凌泉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一枚煌石,留在长宁城的冯四娘酒家,让他过去取,当然代价就是当前的事儿别往下查了。
左凌泉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想收买他,轻声询问道:
“谢姑娘,煌石是什么东西?”
“了不得的东西,华钧洲南方孕育的一种火髓,和无根天火品阶差不多,基本不会外流到市面上,算是无价之宝,背后这人好大的手笔。现在怎么办?”
谢秋桃问怎么办,是问去不去拿煌石,但并非对歪门邪道的诱惑动了心。
毕竟拿了邪魔外道的东西,帮人办事儿才叫动心;拿了东西继续打邪魔外道,那就叫斩妖除魔途中意外缴获战利品,白嫖的天材地宝不要白不要。
左凌泉目前正缺本命火,也有白嫖的打算,但他斟酌了下,还是摇头:
“疑兵之计,让我们来回折腾或者分兵罢了,真回去说不定还得中埋伏,不管,继续查。”
谢秋桃轻轻点头:“也是,不过人家敢在这里留字,说明神昊宗里早有准备,现在怎么查?”
左凌泉暗暗思索了下:“现在进去,很容易走漏行迹,里面估计也不剩下什么线索。最多的地方找不到,就去往返最少的地方;云豹道人只去过一次往北崖,肯定有蹊跷,速度得快点了。”
“好。”
两人悄声无息离去,但离开前,左凌泉又看了那个花簪女子一眼。
此举倒不是左凌泉发现了什么异样,而是女子出现和问话的时机有点巧合。
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定面貌和三围都不熟悉后,左凌泉没有再停留,和谢秋桃一起离开了集市。
而算命摊子前,花簪女子依旧兴致勃勃听着算命先生说好话,直到听得心满意足了,才起身上了山。
神昊宗在山巅,规模不大,花簪女子不紧不慢来到山门外,可见些许百姓排队等着宗门里的人查验根骨,更多人往里走上香祈福。
对于俗世百姓来说,神昊宗只是个道观,没人晓得‘神昊’两个字的意思,大殿里供的祖师爷,更是没人知道是哪路神仙。
花簪女子来到大殿里,望着也不知哪个后世子孙雕出来的祖师像,微微摇了下头,从香篓里取了一炷香,插在了雕像前的香炉里。
道观里人比较多,还挺热闹,上香都排着队。花簪女子上完香后,就出了大殿,如同看风景般在宗门里转悠,最后来到了面向山下集市的一处观景亭附近。
观景亭位于高处,能鸟瞰山下全景,此时里面站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双手拢袖,望着山下的算命摊子。
花簪女子扫了眼后,如同走累了般,来到观景亭外,意外道:
“哟,有人了呀…”
亭内的道人,回头看了眼,态度倒是平和:
“姑娘在这休息吧,我正要去别处。”
说着准备离去。
花簪女子欠身一礼后,让开道路:
“谢道长了。”
观景亭不大,入口的台阶也就一人宽。
花簪女子台阶旁等着,道人擦肩而过之时,又开口道:
“道长?”
道人本能转头,看向身边的花簪女子,哪想到刚接触女子的双眼,就闻到了一股暗香,继而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双目也失去了神采。
花簪女子保持着原有神色,含笑询问:
“谁让你在这里盯着?”
“郑老。”
“你们之中还有谁?”
“我认识得不多,除开郑老,还有吴松子、陆桐、云豹道人,云豹道人刚死,另外两人跟着外面刚来的仙长,去向不明。”
“你们在做什么?”
“我只是做些打杂的活儿,在北疆各地,联系官府、世家乡绅,开河道修水渠,持续了十来年,一直不知晓郑老的目的。”
“疯病是怎么回事?”
“自从帮郑老办事后,各地就开始出现疯病,原因郑老未曾解释。近年彩衣国阳城附近大规模出现,消息传到外面,我们才设法遮掩。郑老抓来了铁铃鸦,让云豹道人放在燕家庄附近,以此掩人耳目,没想到云豹道人办砸了,彻底走漏了风声。”
“没有天遁塔,发觉对手行踪,你怎么和上头联系?”
“捏碎玉简,郑老会有所感知。如果没异样,十天后他会过来,给我安排事物。”
花簪女子微微颔首,还未说话,已经被迷乱神志的道人,藏不住心中所想,竟然继续道:
“不过郑老心思缜密,从来不会透漏行踪,这次说十天后过来,在我看只是缓兵之计;就算我被你们抓住,套出的也是假话,你们会在这里守上十天。”
花簪女子稍显意外:“看来那个郑老,低估了你的心机,把你当弃子,大材小用了。”
“过奖,修行道跟着人办事,若是不藏拙,迟早被疑心,可惜这次藏过头了。”
“你可能猜出他们的去向?”
“我认识的人,都在四处奔走,按照郑老的布置兴修水利,谋划必然与水有关,我觉得在北疆之水的源头。”
水源地…
花簪女子转眼望向北方的雪峰山脉,点了点头。
道人双目无神,继续道:
“仙长能不能不杀我?我们只是拿钱跑腿,郑老不想出岔子引人耳目,我们哪里敢为非作歹,这些年做的事儿,恐怕比仙长都正派…”
“猜到上头图谋不轨,依旧不闻不问拿钱办事儿,无论做什么都是为虎作伥,比无知受人驱使罪责大得多。不过念在你不是主谋,未作大恶,只废你修为,余生好好做个凡人。”
“仙长可否能给一线从头开始的机会?”
“你心术不正,不该修行,下辈子再考虑吧。”
花簪女子说完后,抬手轻挥,扫过了道人的双眼,身形同时消失。
道人独自站在观景亭外,眼神恍惚了下,就恢复日常,继而露出疑惑。
“刚才想做什么来着,怎么转个身就忘了…”
道人蹙眉想了下,什么都没想起来,就回到了观景亭里,继续盯梢,尚未曾察觉体内的气海,正如同沙漏般,一丝一缕地缓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