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肖明冲那十笑笑。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他说。
“没什么委屈。”那十摇头。
“你很厉害。”肖明说。
“哪里厉害?”那十问。
“肖璇估计要被你气炸了。”肖明笑,“恐怕晚上也会睡不好觉。你的演技可真好,毫无破绽。这件事上,我要谢谢你为我出气。”
“恕我直言。”那十转移话题,“伯父的性格有些……”
他笑笑,没说完。
肖明明白,轻轻叹气:“父亲就是如此。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否则也培养不出这样的你来。”那十点头。
“可他的个性确实……”肖明又摇头。“不然的话,他应该是肖家最好的继承人。”
然后他看着那十,认真地问:“你当着我大伯的面,还故意奚落肖璇,恐怕就不只是要帮我出气这么简单了吧?”
“我想看看肖澜的反应。”那十说,“结果果然不错,他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
“为什么要试他?”肖明问。
“你说他是你们这一辈人里的大哥。”那十说,“但你祖父却没把晓月堂交给他。”
肖明看着那十,忍不住感叹:“你怎么这么聪明?”
“为生活所迫。”那十长叹一声,无尽悲苦尽在脸上。
“又演。”肖明皱眉。
那十笑。
“少有人能看破我的演技,你算一个。”他称赞。
“那天你其实已经有所察觉,知道雇凶杀我的其实是我的家人吧?”肖明问。
“废话。”那十说,“那么明显的对话,谁听不出来?‘是你堂……’,后面跟着的就是个‘兄’字吧?”
“除他之外,不会有别人。”肖明点头。
“他是这一代的长男,而肖家这一代,只有两个男丁。”他说,“所以我们是天生注定的对手。从小到大,他什么事都要和我争个高下,可惜从来没赢过。”
“于是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在牌桌上和你争输赢受打击,不如在牌桌下捅刀子。”那十说。
“是啊。”肖明点头,“可惜,他还是没赢。”
“你得小心。”那十说,“暗箭最难防。”
“已经开始小心了。”肖明笑笑。
“过段时间,我可能还会求你帮忙。”他说。
“放心。”那十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等你祖父能见你了,我还陪你去。”
“辛苦你了。”肖明轻声说。
“你姑姑这人挺有意思。”那十说。
“有何高见?”肖明问。
“笑里藏刀,甜美的毒药。”那十说。
“你的眼光准得简直可怕!”肖明惊呼。
那十笑笑:“她也有个儿子?”
“是。”肖明点头,“程林峰。不是肖家人,却一直生活在肖家,视肖家为自己的家。”
“你们家里就差他一人我没见过了吧?”那十问。
“他平时就深居简出的。”肖明说。“他实力很高,在某些方面,祖父很器重他。但可惜,他始终不姓肖,所以永远没有机会。”
“他甘心?”那十问。
“不清楚。”肖明摇头。
“竟然连你也不清楚?这人这么厉害?”那十有点惊讶了。
“他从小就常跟着祖父。”肖明说,“所以很少跟我们交流。在一起时,也总是沉默寡言,不理会别人。但因为他太厉害,所以澜哥和璇姐也都不敢欺负他。越长大,他的阴沉气质就越盛,连他父亲也不敢跟他说重话。”
“一朵奇葩……”那十嘀咕。
“姑姑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出色。”肖明说,“而且因为祖父对他的器重,姑姑就一直没有放弃争夺。”
“每个大家族都这么热闹吗?”那十问。
“权力与地位最能使人疯狂。”肖明说,“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何止大家族,普通人家里子女一多,不也会为利益而争斗使手段吗?只不过大家族的手段更激烈一些而已。”
那十一时沉默。
普通人家是怎么生活的?
他还真不大清楚。
在他看来,亲人之间相依为命,彼此付出,就是普通的人家。
但听了肖明的话,他细细思索后,却不敢反驳。
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争夺,只是或轻或重。
为了一亩地的继承权而与兄弟反目,与为了晓月堂总裁位置暗杀兄弟,在本质上并无不同。
不同的只是程度。
肖明问起那十的居处,那十笑笑没说,于是肖明带着他往晓月堂总部去。
那十在半路下了车,自己走回了住处。见他这么快回来,黄九有些惊讶,问:“这么快就完事了?”
“去了肖家,被赶出来了。”那十笑笑。
黄九先是惊讶,再是愤怒。
我们反叛军堂堂准将,屈尊去给你治病,你竟然把他赶了出来?活该你病死!
同样的话,那十又对那九和黄明说了一遍,黄明和黄九一样没敢说什么,那九却急了:“他们什么意思?请你去的是他们,赶你走的也是他们,拿我哥耍着玩儿呢!?”
那十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夜色渐浓,那十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星星。
帝都繁华,却没有半家工厂,因此没有那些可怕的大烟囱。但这里车子太多,蒸汽冲天,还有煤烟。
不过就算这样,也好过荒芜城或是红山城。透过那一层层朦胧的烟雾,隐约可以看到几颗努力放出更强光芒以求被人看到的星星。
他脑子里其实并没在想什么星空。
肖婷悄悄走了过来,到面前,将他吓了一跳。
“这么不机警?”肖婷笑他,“万一是敌人来偷袭,看你怎么办。”
那十也笑:“你睡不着?”
“刚练完功。”肖婷说,“见你在这里发呆,就过来看看。”
她在那十身边坐下来,抬头看天空。
“还好,多少能看到几颗星星。”她说。
“哪里都是一样。”那十说,“帝都也不过如此。看来想看星空,还是得到荒野里去。”
“别的星星其实也很努力地在发光。”肖婷说,“但终还是被这烟雾的大幕给淹没。你说它们像不像世间许许多多的人?”
“嗯。”那十点头。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要有这如铁般沉重的幕吗?”肖婷说,“为什么就不能人流如织,却天青气朗?”
那十想了很久,也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是老酒鬼在这里,也许就能答得上了吧。
想到老酒鬼,他又有点失落。
先是老酒鬼,再是明新雨。身边的朋友来了又走,聚了又散。
这就是人生?
能不能没有不期望的别离,没有终要分散的相聚?
那十嘲笑自己:异想天开。
“你去我家了是吗?”肖婷问。
“你怎么知道的?”那十问。
“九儿可不会骗人。”肖婷笑笑。
“嗯。”那十认真地点头,“家族遗传中好的一面都在她那里,不好的全在我这里。”
“胡说。”肖婷捅了他手臂一手指。
那十笑。
“这种感觉真好。”肖婷又捅了他一指头。
“弹性好?”那十问。
肖婷笑。
“人为什么非要改造?”她喃喃自语,“血肉之躯有什么不好?温暖,柔软,多么美好。我不喜欢钢铁的肢体,坚硬又冷冰冰的。为什么非要改造?”
“我不大明白贵族们的想法。”那十说,“于我而言,改造是为了得到更强的力量,得到改变人生的机会。”
“真幸运,你并没有成功。”肖婷说。
“这话如果是在我改造失败时说出来,我一定会掐死你。”那十说。
肖婷突然搂住了他的胳膊,让那十一怔。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他。
那十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就任她这么搂着。
“你心里,很着急吧?”肖婷突然问。
“什么着急?”那十不解。
“新雨啊。”肖婷说,“她说过会回来,但却没有回来,四下里找,又找不到她,连线索也没有。我知道你一定很着急。”
“也……说不上吧。”那十说。
“人真是奇妙的生物,感情也真是奇妙的东西。”肖婷说,“为什么有的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你印象深刻,而有的朝夕相处,却没什么感觉呢?”
那十一时尴尬,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然对于市井的阴险手段与丑恶嘴脸了如指掌,驾轻就熟,但却根本没谈过恋爱。
从这方面的经验而论,他与白痴的区别其实并不太大。
“你很喜欢她是吧?”肖婷问。
“我……”那十琢磨着应该怎么回答。
肖婷不是那九,所以他没办法像与那九说话那样与肖婷说话。
“你不用回答。”肖婷笑笑,“其实我看得出来。”
“其实……”那十想解释点什么,开口却又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解释点什么。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的气息突然动了一下。
那十一怔,情不自禁地运起望气术望向远方。
远方天幕中,有气息冲天而起,如同大海的海潮一般澎湃激荡,蔚为可观。
这是什么!?
那十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肖婷也只能松开了他的胳膊,有些黯然地抬头看他,问:“我就这么让你……”
但随即,她发现那十的眼神不对。
“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天地气息在变化。”那十望着远方,“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要去看看!”
说着,他向前疾掠而去,跳上了墙头。
转眼奔出几百米,他又突然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不绝,是肖婷一路追来。
“我也要去!”肖婷追了上来,倔强地说。
“说不定是危险的事。”那十说。
“就光许你有好奇心,不许别人有?”肖婷问。
“可是……”
“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肖婷似乎在赌气。
那十无奈,只能点头。
“事先说好,如果危险,你先跑,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