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贺堂深以为然,点道:“是呀,折腾到半夜,总算回来啦。可是车子开了一整天,半道上没油了。”
“这可麻烦。”
“谁说不是呢,师爷说,下车看看吧,看看附近有没有加油站、过路的车子。”
“这是正理儿!”
“可等我们一下车,顿时傻眼了。”孟贺堂的鬼故事语气再次上线。
烧饼纳闷道:“怎么的呢?”
孟贺堂眼神飘忽道:“因为车子停的真不是地方。”
“又停派出所门口了?”烧饼补了一句。
观众们被勾起前面的包袱,有些又笑了。
孟贺堂半点笑不出来,摇头道:“跟这个地方比,我宁可被人家逮起来。”
“到底停在了哪里?”
孟贺堂嘴里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八宝山。”
“嚯,这寸劲儿,停坟地外头啦?”烧饼诧异道。
“半夜的八宝山,别说人了,连一只…啊…那什么都没有。师爷不愧见多识广,说咱赶上了也甭急,公墓晚上有人值班,咱进去找人家借点汽油应急,再不济花钱买也成。”
“师爷还真有经验!”烧饼不阴不阳的点上一句。
有些观众会心一笑。
烧饼搭完这句话,便不再吭声,把整个舞台全部让出来。
因为接下来,又到了孟贺堂的主场。
只听他语气悠悠,表情半死不活,开始讲述自己夜游八宝山的旅程。
这段经历,让孟贺堂的印象太深刻了。
甚至回去之后,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一闭眼,一做梦,自己又回到了坟地里。
各种飘来飘去的玩意儿就不说了,不时还有娇媚的声音朝自己喊:“大爷,进来玩呐…免费的!”
所以此刻,孟贺堂描述的非常详细。
画面感逼真,情绪感染力强烈。
两相一结合,直接让观众听得入迷。
啧啧啧,今晚是真来着了!
确实。
纵观德芸社四大园子,前后十几年,成千上万场演出,啥时候表演过这种玩意儿?
尤其是,如此奇葩的经历,除了神经病,谁体验过?
新鲜的才好玩,未知的才勾人。
全场再次寂静一片,空气中只剩下孟贺堂的声音在来回飘荡。
貌似连今晚的灯光,都要比往日暗上几分。
当然,全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就是烧饼。
不清醒不行,师爷交待的损招儿,可不止前面的晃毛巾。
随着段子的推进,别人有没有被吓到,孟贺堂不知道,但自己是真的忍不住又开始心跳加速。
不时,他讲到自己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话音未落,孟贺堂的肩膀真的被人一拍。
没有意外可言。
“噗通~”
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孟贺堂,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事可一,不可二,但相声表演却恰恰相反。
你得平铺稳垫,到三番四抖时,才能出效果。
简单来说,便是你得给观众暗示、引导,让他们熟悉你的套路,才能产生互动的效果,或是“笑果”。
于是乎,这回观众起哄的动静,比前一回更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烧饼一脸得意的,不断朝台下抱拳拱手,努力将氛围持续拉升。
全场都在热闹,可孟贺堂却有些恍惚。
一下刺激过猛,让他感觉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迷糊,泛力。
身心都很累。
不想站起来,也不想开口再讲下去,就想这样坐到地老天荒、世界末日算了。
烧饼勾搭完观众,将氛围推了一波小高潮。
扭头却见孟贺堂还坐在地上,再一瞧他的脸色不对劲,旋即想起师爷的交待。
二话不说,跨前一步,将孟贺堂硬扶了起来。
同时嘴唇避开观众,轻声道:“就快成了,坚持住,兄弟!”
语轻惊雷,让魔症中的孟贺堂顿时清醒三分。
趁着观众还在热闹,赶紧暗自深呼吸、掐手臂,努力回神,调整状态。
转眼,故事又继续。
“成了!”后台的胡炎看到这里,轻吐一句。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熬吧!
艺人打入门的那一刻起,便是煎熬。
有时在台下,有时在台上,大的,小的,一次又一次。
不然怎么会有“打磨、摔打”的说法呢?
甚至师父亲自教你吃饭的手艺,如此美好的事情,在行话却叫“夹磨”。
个中滋味,细品!
但凡哪次没熬住,路也就到头了。
当然,每次熬过去,收获得则是另一片天地,一片之前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玄妙的是,这种感觉,别人只能引导,得自己体会到了,才能真正懂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大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作为过来人,胡炎当然知道这个过程很痛苦。
所以此刻,他为孟贺堂感到欣慰。
鬼故事的活儿,使到这一步,已经成了。
胡炎没有再呆在上场口,转身消失在过道。
同时,半个多小时的表演,也来到了尾声。
只听孟贺堂惊恐道:“鬼火一直追着我们,吓得我们拼命跑…刚到门口,竟然看到一个人…”
“谁呀?”
“师爷。”
“他刚才不是在坟地里走丢了吗?”
“不知道啊。我再一扭头,发现鬼火越来越近,我赶紧喊‘师爷,快跑,有鬼火追来啦’…刚跑出去几十米,师爷突然不跑了。”
“怎么啦?”
“我心里纳闷呀,师爷连鬼火都不怕?可等我回头再一瞧,我也不跑了。”
“瞧见什么了?”烧饼眼神期待的递了一句。
“我看见公墓门口,站着一个保安,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看着我们呢。”
“嚯,敢情鬼火就是人家的烟头呀?”烧饼恍然大悟。
底亮,哥俩鞠躬下台。
原本沉寂在紧张氛围中的观众,一下被攒底包袱闪到了腰。
顿时,全场笑声、掌声、起哄声响成一片。
氛围诡异,峰回路转,暗藏包袱,真是听得太有滋味了!
演员下,主持人上,台下动静不小。
但这一切,强撑到此刻的孟贺堂,再也顾不上了。
跟着烧饼回下场口,刚一过二道门,整个人“噗通”一声闷声轻响,旋即如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众人一惊,赶紧上前搀扶。
“放椅子上,注意别咯着。”烧饼充当指挥。
旋即另一道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别坐椅子,把他抬到小房间躺下。”
众人扭头,发现是师爷到了。
一群年轻后生搭手,抬着人就走。
转眼,小房间里只留下胡炎、烧饼和,孟贺堂三人。
孟贺堂身上捂着两床被子,却依然额头冒汗,嘴唇哆嗦,牙齿也忍不住“咯咯”作响。
“师…师爷。”
他一开口,喉咙里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似的。
胡炎知道,他这回确实是卖了大力气。
笑着将刚才泡好的胖大海递过去:“活儿不错!喝杯热茶,定定神。”
“谢谢…师爷!”
一番交待后,胡炎抬手看了一下表,叮嘱烧饼照顾好孟贺堂,转身又离开了小房间。
他约了人,还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