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烧饼穿着新鞋走进后台。
可他不高兴。
脚洗了,按他自己的标准,简直香到没法闻。
鞋子到手了,足下生辉,拉风得不行,“臭美”到没朋友。
活儿攒好了,薅掉五根头发,弄了个初稿。
还头一回壮着胆子敲开师父书房的门,这回没挨骂,反而在师父欣慰的眼神中,着实被手把手夹磨了一回。
师爷交待的事情,已然算超额完成,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它。
自己攒好包袱,交给搭档,让他来损自己。
这事儿怎么琢磨,都很像自己主动把刀子磨得豁亮,再递给别人,最后还交待一声:“来,往腰子上捅!”
变态受虐狂,相当不得劲儿!
所以,烧饼半点不想见小师爷,躲着他溜进了休息室。
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苍蝇停脚能劈叉的史艾东,头一回瞧见自己的小搭档,在台下还有这般表情,心中很疑惑。
“小烧,你怎么了这是?”
烧饼了无生趣道:“师叔,您一会儿对我,可轻着点儿。”
“瞎说什么呢,这天都还没黑!”史艾东当即回敬道。
烧饼品不出味道,只从兜里将本子掏出来,递过去:“师叔,您瞧瞧这个。”
史艾东不明所以的接过来,从头到尾看完,瞬间高兴得直拍大腿。
“小烧,这段活儿可以呀,既接地气,味道也足,不错不错,手艺见涨啊!来,跟我说说,这是打哪来的灵感?”
烧饼被夸,只回应了一道悠扬的叹息。
狗屁的灵感,这是老子亲身经历的事儿。
于是,开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噗哈哈哈”史艾东乐得不行。
烧饼无语道:“师叔,能不能跟您打个商量,人物归您,包袱归我。”
史艾东突然就不笑了,而且半点不犹豫的摇头:“不行。”
烧饼牙一咬,发狠道:“那这段活儿扔喽,我宁可被师爷再罚扫一个月厕所。”
“不是,台上的包袱,你这么较真干嘛?”史艾东很纳闷。
烧饼固执的摇头:“不管,我还指望以后搁粉丝中挑漂亮媳妇呢,名声不能坏喽。”
俩人相识的年头也不短,史艾东知道这家伙犯起倔来,也是属驴的。
这么好的活儿,扔了可惜,俩人又谁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
怎么办?
史艾东脑子一转,当即笑道:“嗨,多大点事儿,怎么还急眼了呢。”
烧饼一听有门儿:“师叔,您有招儿?”
“当然,来,咱再把活儿重新捋一捋,保准出彩。”
烧饼穿新鞋,胡炎穿新衣。
王慧可真是太细心了,包接,包送,包买,包付账不算,还包干洗。
给钱都不要,弄得胡炎相当不好意思,然后想起来还有一百块钱忘还了。
还完之后,他自己又愣住了。
“咦,我怎么也变得这么抠了?”
“唉,没办法,班子里抠风太盛,把我都带坏了,真是不像话。”
烧饼的活儿,经张芸雷一讲,胡炎心里有了底,也不去找他。
郭德刚都亲自下场夹磨,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去掉一小,只有孔芸龙和张芸雷,需要胡炎往细了操心。
如今的“云”字科小辈,全都正处在定风格、定方向的关键时期,操再细的心都不为过。
而且,往后多看了十年的发展,整个班子里也没谁比他更清楚,众角儿的方向在哪里。
胡炎要做的,就是定得更准,推得更快。
争取让他们将每一分力气,都恰好使在刀刃上。
孔芸龙暂时简单一些,将贯口捡起来,不断往这方向使力气。
郭德刚跟胡炎自己看法一致,昨天便传了一段《白事会》。
《白事会》包袱密集,但属于小贯口活儿,正合调整后的孔芸龙的路子。
胡炎除了暗赞郭德刚聪明之外,没有半点意见。
将孔芸龙打发走,却把他的搭档李芸杰留了下来。
同时站在胡炎跟前的,还有张芸雷和李贺东。
不时,张芸雷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爷,我师父昨天传了一段《闹公堂》给我,只是我的底子,您也清楚,只怕一时半会儿溜不出来。”
《闹公堂》,典型的“柳活儿”,属于相声产业中的“七柳”之一。
郭德刚起头便传这一段,同样也说明他认可自己给张芸雷定的路子。
胡炎突然想明白,为什么这家伙还在落魄微末之际,便能吸引那么多人帮扶。
就他这份门里清的劲,爱相声手艺的人,谁遇上不愿意结交相识,再搭上一把力?
配合的太舒服了。
胡炎笑道:“这个你别急,越急反而越找不到裉节。先用小曲小调把舞台站稳,后头什么都会有的。”
张芸雷从小师爷脸上并未看到半分轻视,这让他心里松快不少。
“多谢师爷指点,我记住了。”
“你现在《闹公堂》的本子有了,搭档也得抓紧,多溜溜,感觉来得也快些。”
张芸雷扭头一看李贺东:“师叔,我跟东子先凑一搭吧,我俩私下聊过,刚好也都没固定的搭档,昨天我跟我师父也提过,他没多说什么,您看呢?”
胡炎心里顿时乐了。
国风男子辫二爷,跟社会东哥的化学反应,自己一时还真有点摸不到底。
不过,以如今哥俩的底子,谁跟谁搭档都品不出好来。
说白了,就是无所谓。
这就跟初入武学门派的小弟子似的。
瞧谁都是高手,师爷是,师父是,连师兄都是。
至于高在哪儿,怎么个高法?
抱歉,说不清楚,反正高就完了。
胡炎点头:“也成,你们试试看。”
可没等张芸雷和李贺东高兴,他又道:“不过,我个有建议你们听听看。”
“师爷,您请说?”哥俩同时拱手。
胡炎反问道:“我们相声门里有一个‘死档儿’的讲究,你们听过吗?”
张芸雷和李贺东摇头,连李芸杰都皱眉不语。
胡炎轻声道:“‘死档儿’就是指逗哏、捧哏之间长期固定搭档,可能合作十几年、几十年都说不定。而其实以前相声门前辈撂地讨生活时,根本没有‘死档儿’一说。”
“不固定搭档怎么演?”李贺东率先疑惑发问。
“那会儿的艺人,甭管是谁,懂得都多,而且大半天的演出,多时三五人,少时一两人,就这么轮轴转,所以彼此都是轮流捧、逗。这种演出形式下磨砺出来的艺人,天南海北都饿不死。你们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吗?”
这回张芸雷先应道:“师爷,您的意思是我们先别定死档儿?”
胡炎欣慰的点头:“没错,你是逗哏,别只搭东子,其他的,比如芸杰,或者别人,你都得去搭一搭看看,甚至你李师叔也成,不过这事儿得靠你自己去说,我不插嘴。”
“东子这边也一样,去给不同的逗哏量活儿,体味不同的感受,这样你们才能更快的搞清楚逗和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小师爷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张芸雷和李员东自然听懂了意思。
但俩人的头,却迟迟不敢点下。
捧、逗皆佳的能耐,在如今的环境中,全都成了奢望。
成百上千混迹相声门的艺人,能找出来几个?
连师父郭德刚,和师大爷于慊,这么有能耐的大蔓儿,准确来说还是属于“死档儿”的类型。
如今他们自己,可正处于急需提成的阶段,搭着不同的人上台使活儿,那无疑将这个过程无限的拉长。
说白了,就是不求快,先求稳。
把更多的时间精力,全用在夯实基础上。
而且难度系数直线上升,过程自然也会相当难熬。
甚至这还不是一天两天,一两个月的事情,也许得几年。
这是一个选择,头不好点。
胡炎一扫,心中了然。
只是前路指方向,脚下路自行,难求不得。
他有些感慨道:“相声发展一百多年,前一百年的前辈们都是这么趟过来的。也正是有了那些惊才艳艳的前辈,才给我们这些子孙后辈,留下了如今偌大的相声产业。只是如今肯下功夫的年轻人不多,我也只是建议罢了。”
“我,我试试看!”张芸雷谨慎道。
“我也一样。”李贺东同样跟上。
一个头点到底,很难,哥俩能有此刻这态度,胡炎已经很满意了。
“好,都不错。路在脚下,稳着去踩,你们去忙吧。”
“是,师爷!”
看着众小离开,胡炎叹息一声。
练吧。
玩命的练吧。
功夫下得深,寂寞耐得住,说不定前世被人诟病的某些不足,打这开始便慢慢的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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