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非石的脸色变了又变，随即他盯着自己儿子那张俊秀儒雅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说，“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闻言，朱行易的眼神像是被搅乱的湖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父亲――”

　　“阿易，在和西凉人合作的事上，你走得比我更远。但凡事要有个度。现在不论怎么样，我们必须和他们彻底撇清干系了。明日一早，不，今天夜里我就会通知老成，让他带人杀了那几个西凉人。留着他们只会是夜长梦多。”

　　魏国公府是功勋人家，有金钱也有余力暗中豢养一些见不得光的人。这一类人在皇宫中就是被分到禁卫中暗字部的高手，在燕王府就是跟随在四大侍卫身后的那些影子。

　　在朱家，他们明面上是护院，实则是专门帮主子料理肮脏事的黑手。

　　当年朱老太爷还在世时就暗中养了一大批这样的人，这也是朱家敢暗中和西凉人合作，还敢黑吃黑的底气。

　　朱非石眼里流露出几分狠意，他伸手搭在朱行易的肩膀上，看了这个此刻有些像是忍辱负重的独子几眼，忽而又有些温存地说，“阿易，为父没了爵位，但朱家这么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还是有的。你放心，为父就是把这条老命都豁出去了，也要让你重新得个一官半职，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

　　他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独子身上，希望对方能争一口气，又像是想告诉朱行易，让他不要怕，告诉他自己再怎么落魄，都不会毁了他的前程。

　　等朱非石离开了书房之后，朱行易一个人在满室的昏暗中双膝跪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随即，从他的眼眶流下了两行泪水，不知是痛的，还是愁的。

　　作为一个中了“七日绝”，每日都必须靠药物延缓毒法之人，他确实该愁。他的嘴唇发紫，右手哆嗦了一下才伸进袍子里拿出了一个还没有指头高的小瓶子，然后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生生咽下去了，他原本深受折磨的五脏六腑才舒缓了些许。

　　但他清楚，这舒缓只是暂时的。

　　只要明日一早他没有完成那些人吩咐他做的事，他就拿不到这能缓解毒发的药，很可能被活活痛死。他也曾偷偷让人去配相同的药丸，但从药房回来的家丁告诉他，就连京城最有名的药铺都分辨不出这药丸里最重要的那一味药究竟是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至关重要却难以分辨的这一味药来自西凉。

　　他的父亲如今还想杀了那些西凉人，只把他们当成翻不起风浪的两三小贼，殊不知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性命都已被人家死死拿捏在手里。

　　他必须想个办法，在老成动手前把人拦住。

　　就算西凉人将来会把整个魏国公府都拖下水，让他们万劫不复，眼下也动不得他们。

　　除非他不想活了，愿意一头撞死。但他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做不到。

　　眼下摆在他眼前的生路或许只有一条，就事已经和郑宦余孽勾结在一起的西凉人为他指明的那一条。如果他能成功，他就能在自保的同时也保下家人。

　　若是败了――

　　他无法想象后果，所以必须拼死一搏。

　　·

　　顾红秩在二门前站着，她身旁的细儿踮脚朝外张望，被顾红秩轻捏了一下手腕，赶忙规规矩矩地站好了。终于，二门从外面开了，一身汗湿的官袍少年看到她们，寒星似的眼眸瞬间放出亮光，因为有好几日没见到家人，一时忘掉礼法，小狗似的撒欢朝她们跑来。

　　“姐！”

　　顾崇朴这一声叫得清脆响亮。随着这一声落下，他就把顾红秩拥尽了怀里，眷恋般在她白皙的颈旁蹭了蹭，低声道，“姐，这几日在宫中，我可想你们了。”

　　顾红秩温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示意他把自己放下，看着他的目光沉稳，但眼底却也有几分没有轻易显露的自豪。她听褚栖月说，她的四弟长大了，能为家里争光了，在宫中表现的很好，机灵却又守规矩，得了圣上的几句称赞。

　　“崇朴，你回来了。”顾红娣的声音从顾红秩身后传来，她仍旧是一身素色长裙，裙摆被深秋的风吹起，微微摇曳。

　　时隔几日，再次见到长姐端庄的容颜，顾崇朴也没了之前的拘束，欣喜又雀跃地上前，还不忘把顾红秩一并拉过去。

　　“姐姐们，圣上赐了我一把宝剑。”

　　其实早在顾崇朴出宫之前，褚栖月就命人飞鸽传书将这些事都告诉顾红秩了，但听到顾崇朴主动提起，顾红秩还是做出第一次听说的样子，露出惊喜的表情。

　　人们说好消息时，最希望别人捧场。顾崇朴见两位姐姐都被自己说的话吸引住了，又忙着道，“那把宝剑是北宋年间的铸剑大师离谬打造的。只是这把宝剑的剑身太重又太长，我叫几个家丁抬着才抬进了前院，目前就先放在书房里，两位姐姐要看，我让人给抬进内宅？”

　　“圣上所赐的玄铁宝剑不是俗物，要放在庄重肃穆的地方，怎么能随意抬到内宅来？”顾红秩微笑着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缓缓道，“等父亲回来了，我们一道去前院的书房瞻仰就是，现在太急，反而显得不庄重。”

　　顾红娣点头，称她所言很是。

　　倒是顾崇朴微微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顾红秩还以为他是急着要显摆圣上赐的宝剑，做不到稍安勿躁，正失笑想道，她这四弟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就听他蓦然开口说：

　　“小姐姐，我只说圣上赐了北宋年间的一把宝剑，没说是玄铁做的，你怎么就知道是玄铁呢？”

　　闻言，顾红秩嘴角的笑意僵住，随即道，“我猜的。”

　　顾崇朴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挑眉说，“那小姐姐可真会猜。剑类有青铜制，也有普通铁制，可小姐姐却偏偏猜了最为罕见的玄铁，该不会是有什么弟弟不知道的神通，能看透弟弟心中的念头吧？”

　　“你这小子，进宫几日嘴上功夫还变厉害了。”

　　顾红秩瞪他一眼，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就听顾崇朴不紧不慢地说，“要依弟弟看，是弟弟进宫了几日，小姐姐变厉害了才是。弟弟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不用我说，自然就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