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登基以来,朝中事务皆有如今的大将军陈昀执掌。先前昌邑王一事造成了很大影响,朝中又下去了一批官员,而大将军也征辟了不少在野的儒生入朝为官。”
“这些被征辟者自然算作是大将军的门下了,又因为大将军的出身继承了一部分魏大将军留下的政治遗产,所以他很快就稳定了局面。”
王弃惊讶地问:“陈昀是什么出身?他为何能够继承魏氏的遗产?”
老包说道:“这事并不隐秘,基本上满朝皆知,陈昀之母乃是魏清之妹,从血缘上来说他便是魏清的外甥。”
王弃惊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的奶奶魏皇后是魏清的姐姐,那么岂不是意味着,这陈昀其实还是自己的表叔?
王弃不由得又想到了已经入殡了的武帝,总感觉这背后又有着这位先帝的身影。
魏氏势力可以说是他亲手扫除的,如今却又让一个与魏氏有关的人重新秉政掌权?
也是,在武帝驾崩之前,这陈昀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得很。
而武帝也从未将他放到朝堂显眼处…直到大行之前,才将他任命为车骑将军托付少帝。
王弃觉得,这陆弗祀还真是惨,他要想掌握实权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因为这朝中目前来说根本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随后王弃又问:“那么我金吾卫呢?好像金吾卫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老包点点头道:“陈大人在离任执金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限制了执金吾的权利,还逐年削减金吾卫的经费…好像这朝廷缺的钱粮,都要从我们金吾卫这里省出来一样。”
这种情况王弃思索了一下…就明白这恐怕是因为陈昀知道自己已经对金吾卫失去了掌控!
林触同样是武帝‘夹袋’里的人,甚至论受信任的程度还要超过陈昀本身。
毕竟对于皇帝来说,林触的特殊身份就是天然的加分项。
所以在武帝在时,陈昀可以不将林触当成阻碍,因为他知道反正无论如何林触也不可能得到与他一样的地位。
但是在武帝大行之后,林触就成为了陈昀的眼中钉。
任谁都知道武帝的死亡不简单,甚至在临死之前还有一些令人看不懂的布局。
对此陈昀十分顾忌,尤其是他不清楚这对自己的掌权是否会有什么影响…所以他开始本能地排挤林触掌控的金吾卫,实际上就是在排挤林触。
在他看来若是武帝真有什么临终布局最终会影响到他正蒸蒸日上的权势,那么只要这作为‘执行人’的林触失去了改变局面的力量,那么他就完全可以将一切往他希望的方向上去引导。
不过这些事情他没对老包说,只是笑了笑道:“林大人应该自有应对方法,想来兄弟们的待遇应该没降吧?”
老包闻言愕然了一下道:“这倒是的…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陈大将军在跟林大人作对,甚至好多兄弟都自发地想要降待遇以帮助林大人渡过难关…可是都被林大人驳回了。”
“现在大家都很替林大人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帮忙…”
王弃听了心中暗赞,这才是林触的高明之处啊。
他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老包,那你说现在衙门里的兄弟们是不是干起活来比平时更认真了?”
老包听了愣了一下,随后说:“嗯,也不都是这样的…”
说着,他还以一种渐渐就‘鄙夷’起来的目光看向王弃,这小眼神已经会说话了啊!
王弃无语地说道:“你别看我,我做的事情绝对对得起拿的这些俸禄。”
不就是看他一直咸鱼么?
他可不只是咸鱼啊,你以为金吾卫在这么被屡次削减经费后为何还能维持待遇?可不就是因为王弃把金吾卫的传讯大阵给优化了一遍么?
在陈昀的‘照看’下开源是不可能的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节流。
这一点林触做得就很好。
老包讪讪地收回目光,随后又说:“我又没说你,而是有一伙人和我们格格不入。”
王弃想了一下就明悟道:“是陈昀给我们掺沙子了?”
老包点点头道:“林大人进位执金吾之后,咱们的老上级徐平就顺势进位中垒校尉…虽然他的资历和其他三位校尉、都尉差了一些,但自身实力和功绩摆在那里也没人会说闲话。”
“唯一麻烦的,是徐大人空出来的位置硬是让陈敬天那个小子给接了…那可不是我们的人,听闻他一早就已经投效陈大人那边了。”
“谁?”王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随后他才从记忆的角落里将这人名给挖了出来,然后问:“是那个早先我们在费县抓住的反贼头目?”
“他不是应该被林大人招安的么,怎么跑到陈大人那边去了?”
王弃想起来了,这陈敬天是兖州费县陈家独子,早先少年心性地被一伙强人给唬得晕头转向竟然落草为寇,结果被徐平领着大伙儿一顿揍摆平了。
说起来这个人当时还说要找王弃报仇来着,毕竟是王弃弄死了他那个结义兄长…只是之后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他也没这个心思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如今这个陈敬天竟然和他平级了?
不,光以管辖的范围和尊位来说,陈敬天的中垒校尉部左司马还比他的右司马要高半级呢!
老包点头道:“这陈敬天就是个白眼狼,林大人作为他的引荐人,理论上他应该是林大人的门下才对,结果他到了长安之后就直接投入了陈大人的麾下。”
“然后他立刻被派往了北地参与了北伐,在北边立了不少战功。”
“先帝大行之后陈昀就将他调了回来,并且趁着徐大人升迁留下的空位暂时没人递补的空档直接将人安插了进来…更棘手的是,这陈敬天深知江湖力量的重要性,竟然是拉拢了许多江湖闲散人员进入自己麾下,如今已经气候小成。”
王弃听了也是觉得一阵棘手…不过想想也算了,只要他别来找麻烦就好。
回到了长安,没想到只是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这种尔虞我诈。
这和在修行界那种单纯的氛围简直没办法比。
泰山修行界那边虽然也有一些人心鬼蜮,可终究是太平的时间长了,总体来说大家都算是‘一心向道’心思比较单纯。
不像长安这边,每个人都是听着朝堂诡谋的故事长大,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呼吸着阴谋与强权空气…感觉太不一样了。
这时候有个能干的上司可就太省心了,王弃可以不去理会陈敬天的事情,只管将之丢给林触去操心就好。
然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隔壁那些蜀山仙盟的人呢?他们究竟为何离去。”
这个问题王弃很在意,他知道渺思仙子肯定没说实话。
然而对此老包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说道:“他们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全都走光了,只留下了渺思副司马一个人坐堂…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
王弃点点头表示知道…渺思啊渺思…他心中略略有些沉重。
只是这一个画面,就让王弃明白渺思留下的决定恐怕已经是与整个蜀山仙盟背道而驰了。
这份恩情王弃记在了心里,可是该如何偿还却又没有头绪…
姑且只能先欠着吧。
他无奈地挠挠头,又和老包聊了一阵其他事情之后就告辞了。
当然,临走前他送了五枚五色鸡头实给他,让他小心吞服。
这对于修行者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宝贝,但对于凡间武者来说就不一样了。
王弃很期待老包有朝一日也能够筑基圆满,然后尝试‘心动’,进而‘练气’。
当天夜里,林触果然来一起吃了个便饭。
原本林触来此做客,哪怕他认了冉姣做义女,终究是还因为身份问题而隔了一层。
而这一次林触再来,就觉得舒服很多了…因为他发现王弃和冉姣对他的态度也变得纯粹得多。
他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终究是离开了尘世修行了一段时间,渐渐地也就没有了尘世中的尊卑概念了吗?
不过这样反倒是让林触感觉更自如一些,再加上这一顿晚饭中还有不少王弃带回的灵材点缀,他吃得非常舒服。
而在晚饭之后,王弃则是很识趣地将林触引到了他的书房里…嗯,基本只是当个摆设的书房。
林触看着紫儿‘蹬蹬蹬’地跑过来给他端上一份茶水,等她跑远了之后才问:“这小姑娘也是个妖类吧?”
王弃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紫儿眼中的竖瞳可藏不了。
他点点头道:“我意外遇到了冉叔叔,他便让紫儿来照顾阿母和阿姣姐。”
林触听了颇为意外,他问:“姣姣的生父?他不方便自己出面吗?”
王弃摇摇头却也没多说,只是简单地说道:“冉叔叔他估计这辈子都离不开那个地方了。”
以他对那位强势龙后的了解,除非冉楚能够彻底强过她,否则云梦龙君只能被锁在龙宫里面…实惨。
林触没有多问…只是心中暗叹:如今王弃所接触的世界,已经与他大不相同了。
随后他便也说起了一些长安如今的局面。
和老包不同的是,他的视角更高,所以讲述的也多是一些高屋建瓴式的东西。
王弃知道,总体来说如今的大将军秉政还是没什么大毛病的。
陈昀的执政方针就是休养生息,事实上现在谁都知道大彭帝国到了必须要停下来‘喘喘’的时候了。
只是那此起彼伏的叛乱实在是让人恶心。
原本面对这种情况陈昀是必须要立刻扑灭叛乱的,可问题在于…事到如今,哪怕京畿地区也没多少存粮了。
看似繁荣的京畿实则处处暗雷,陈昀不得不先保证了京畿地区的春耕,然后再动兵击灭叛乱。
这一次李大将军的旧部作乱,的确是打在了陈昀的七寸上。
不过总体来说朝廷中依然充满了信心,只觉得些许作乱算不得什么,待到来年春耕之后自然王师所到之处无不安定。
北方的强敌都被打崩了,没理由大彭帝国会收拾不了自己内部的一些‘小毛小病’。
王弃听了不做评论,只是问:“那些蜀山仙盟的人为什么离开?”
这个问题他问了三个人,前两个人给了他两种不同情景的回答,那么林触呢?
“他们…”林触的声音略略低沉,看着王弃道:“如今你也是修行中人,其实应该能够看得出他们为何要走吧?”
王弃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啊,我们五神山能够看得出来,整个泰山修行界都能看得出来,那没理由蜀山修行界的人不知道。”
“他们是在避祸吧?”
林触点点头:“青灵子前辈在带领仙盟离去之前层说:长安龙气已绝,此地迟早为是非地。”
“他还劝我也早早脱身…”
林触苦笑一声:“这又怎么可能?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必然护得他血脉江山周全!”
王弃听了只觉得其话里有话。
他发现林触什么都知道,但就好像有种坐视时局发展的意思…这可不是要准备‘力挽狂澜’的样子。
而听他将先帝血脉放在江山之前…王弃忽然心中一动,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于是他试探地问:“既然如此,不如我带去疾回山吧?我们算是已经在五神山扎下了根,要带些人上山想来问题不大。”
林触闻言却是想也没想地就回绝道:“不可,寻殿下乃是先帝曾孙,怎可流落江湖?”
王弃瞬间有种心领神会的感觉…好家伙,他的那位爷爷果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只是不知道这位已经离开了棋盘的棋手,能否依靠先前布置的棋子而赢得天下这盘大棋呢?
王弃心中微动,随后又有些颓然…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在这棋局之中,并且也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去疾,让他从棋子的角色成为执子人。
这个发现令王弃稍稍沮丧之后,便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是因为心甘情愿地去承担起那一份父兄带来的责任,才最终能够成功始悟。
原本他对如何践行这份责任感到茫然…现在他知道了,看起来这一切都要落在去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