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术’的效果很好,尤其是王弃以真气施展。
那丞相的神色只是稍稍挣扎就目光迷茫了起来,看起来是一丁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说起来,刚才王弃的确是感受到了一丁点阻碍,只是那阻碍遇到他的真气之后就立刻像‘老鼠见了猫’缩了起来,他才能够轻松地将这刘屈的神智压制。
林触稍稍有些惊奇,好像这见效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此时的刘屈等于是彻底将自己的脑壳打开任由旁人浏览,哪怕是林触对此都有些按耐不住的感觉了。
这时王弃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想问什么都可以说了。
林触微微颔首,随后看向那一脸呆滞的刘屈道:“十二年前的巫蛊案,前因后果都说了吧。”
刘屈没有任何地抵抗与挣扎,他开始将十二年前的情况以另一种角度侃侃而谈…
而王弃,也是对自家被灭族的过程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切的原因,竟然都可以归结到他的那位奶奶魏皇后的身上!
十二年前是个十分微妙的时间段,那时将北胡打得王庭二迁的大将军魏清病逝了,魏家一门六封侯,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些封赏都是陆徹赐予的,可是当魏清死后他就后悔了。
他决定要打压一下魏氏的权利、势力,否则外戚权势过大的后果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体验一遍…
于是他任用了姜齐为自己的鹰犬,目标就是为了打压魏氏之权。
只是没想到这姜齐的野心超乎想象,只是扳倒魏氏并不足以令他满足,他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太子!
在刘屈的理解来看,那是因为魏氏终究是太子陆居的母族,母族受此大辱陆居自然会对姜齐恨之入骨。
而太子如无意外终究会成为皇帝…在刘屈看来这也是姜齐被逼到了死角的‘狗急跳墙’。
于是巫蛊案起,在陆徹于甘泉宫养病时整个长安被封锁,哪怕是太子也无法见到皇帝。
刘屈在这个过程中虽非主谋却也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他和他的政治盟友李光师当然希望燕王陆貔能够成为太子,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使得陆居对情况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首先是当时代理朝政的刘屈将陆居连续五封上书陈情的奏疏都暗自压下,让病中的皇帝陆徹根本无法得知长安城中的情况。
甚至还切断了甘泉宫与长安的联系,也让陆居对皇帝的状态也无从得知。
于是陆居五次上书无果,又三次亲身前往甘泉宫而无法得见陆徹…这使得他误认为皇帝其实已经死于重病,而此时是有乱臣贼子企图蒙蔽他而夺取这大彭的陆氏江山!
尤其是当姜齐真的在他的宫墙下挖出一个巫蛊人偶时,太子陆居避无可避,因此干脆斩杀姜齐并且矫诏起兵。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早有准备的刘屈已经提前通知了城中各个军营,使得陆居的矫诏几乎毫无用处,没有能够调动起足够的兵力。
刘屈也是趁机直接将陆居定位为叛逆,上书陆徹之后也是将那敏感的帝王心被彻底触动,顺理成章地领到了真正的圣旨,亲自调动长安各营大军与太子鏖战了五天五夜。
然后的事情其实也就不用多说了…
林触在刘屈的书桌上奋笔疾书,将这些供词都给写了下来,只待等会儿递交给陆徹御览…本来这是王弃的活儿,只是可惜他才开始练字没多久,写出来的字有些不能看。
王弃明明是被林触叫进来干活,结果他就‘瞪了瞪眼’,然后全程划水听故事…反而是林触这个当领导的,码字码得满头大汗手臂酸麻。
“好了,有了这份供状,这刘屈死有余辜。”林触放下笔松了一下手腕,一副念头都要通达了的感觉。
王弃则是听到一半就胸口堵到现在。
但他依然冷静,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所以对林触建议道:“林叔叔,我觉得这十二年前的事情不应该作为处罚刘屈的罪名,还应该再让他供述一些其他罪名来比较好。”
林触听了颇为意外,随后却是心头一震看向王弃点头赞许道:“是我太心急反而失了计较…这十二年前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定论,若是要以此给刘屈定罪,那不亚于要推翻一次陛下的圣旨。”
“恐怕陛下并不会愿意如此做…阿弃,你最近的长进很大嘛。”
王弃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跟着林叔叔和陈大人做事,总会有些收获的。”
“陈昀吗…”林触沉吟了一下,随后重重地点头肯定道:“若是执金吾大人,他的为官处世之道的确值得你学习…但是他太过谨慎了,也永远只会做君王愿意他做的事情…其中的度量,你当自己把握。”
王弃点点头,他意识到林触恐怕并不认同陈昀的行事风格。
林触虽然也是绝对忠诚于陆徹,但却还会做一些他认为是对的却可能惹来陆徹不喜的事情…就好像他与丙纪一同‘默契’地隐瞒、保护着小去疾到现在。
陆徹当时可能是因为林触的隐瞒而愤怒,但回过头来说不定已经在心中暗暗感激了吧!
但在这件事上林触倒是很认同王弃的建议,于是只能不辞辛劳再审问一次刘屈,让他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犯下的所有罪证都供述出来。
结果…自然是触目惊心。
这刘屈为了爬到丞相的位置并且稳固这权柄,可真的是做下了许许多多的肮脏事情。
前面走私盐铁至北胡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甚至还私自倒卖北伐物资!
而为了给李光师增加战绩,他还通过盐铁走私的生意将许多边关的布防信息送给北胡…等于是李光师的许多功劳都是和北胡串通好了一起‘演’给陆徹看的!
其中还有一条…为了保护李夫人的地位,他常年往宫中送绝育的药物!
“这…这…这简直有伤国本!”林触越写越是冷汗直冒,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国之蛀虫竟然能够窃居高位这么多年。
大彭天下恐怕早就被这种可恶的蛀虫给腐蚀得千疮百孔了吧!
王弃也是听得咋舌不已,这种人毫无疑问有着极强的能力,否则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
但是他的能力却也在这个时候带来了坏处…做起坏事来,那也是隐蔽又危险。
在寅时一刻的时候,林触已经停了下来。
并非是写完了,而是没时间了…
只是就算如此,也足以将这刘屈给满门抄斩个四五次。
“阿弃,你给这人再补个‘惑心术’,我要带到建章宫中去面圣…具体如何,还是请陛下亲自评判吧。”林触收好了纸笔吩咐了一句。
他用的纸是昂贵的绢纸…实在是用竹简书写的话太过费事了。
而此时这一张绢纸上所记录之事,已经是不下于‘窃国’之罪了。
王弃听话地给刘屈补了个‘惑心术’,然后就等林触走了他好划水…接下来都不过是些收尾的事情,这些事情自然有得是人愿意效劳。
然而就在王弃要表面严肃心情愉快地和林触道别时,林触却是忽然间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一起来,你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和我一同面圣也不算突兀。”
王弃愣了一下,知道这算是林触在提携他,让他在皇帝面前多留一些印象…然而他其实有些惧怕去面对陆徹。
并非什么‘伴君如伴虎’,而是总担心他会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只是林触的好意他无法拂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道:“好,那我来带着丞相吧。”
说着他就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转而背起那刘屈就随林触往外走。
说实话,这个时候王弃的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但林触根本就没有多想甚至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心中此时都已经被刘屈的各项罪名所充斥,知道长安官场恐怕会有一场大地震袭来。
两人就这么出了丞相府往未央宫而去。
从未央宫的廊道直通建章宫,可以省去许多时间。
然而就在他们与随从的金吾卫们来到未央宫门前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宫中谒者似乎正在宫门口等待着他们。
而看到银面具的林触走了过去,这谒者立刻上前道:“中垒校尉吗?”
“正是在下。”林触立刻上前应道。
“陛下已经移驾未央宫,他老人家如今正在主殿等着中垒校尉呢。”林触闻言微微诧异,忍不住问:“那今次的早朝呢?”
谒者已经答道:“也已经派人通知各位大人,今日早朝也改在了未央宫中。”
林触深吸一口气,他在这一刻似乎感受到了陆徹心中有些想法的变化。
随后他说:“丞相在后面的马车里,但是他的情况不适合步行入宫,不知…”
谒者已经抱拳道:“请中垒校尉快些进去吧,陛下说了,无论中垒校尉有什么逾制的要求都能答应,事急可从权。”
林触深吸一口气,对后面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阿弃随我来就行。”
说着,他们两个就在驭手位置上驾着马车一路冲进了宫门。
既然皇帝显得急切,那么他们自然也要着急起来。
此时隆冬时节,正是一日之中最为寒冷漆黑的时候。但是这未央宫中已经灯火通明,为等下的朝会做好了准备。
陆徹已经十年没有在未央宫中上早朝了,然而当此时这座宫殿的主殿再次于凌晨被点亮灯火,却依然是全长安最为壮丽的一道风景。
未央宫,乃是整个长安最高的建筑,基本上长安居民只要抬起头来就能够看到这座巍峨壮丽的宫殿。
而此时宫中灯火全部点燃,自然也是在黑夜中显得十分醒目…恐怕都不用那些谒者去一一通知,那些老资历的官员们看到这翻壮丽之景心中就明白了吧。
王弃驾着马车在宫中直道上奔行,很快就来到了那未央宫主殿之下。
看着那往上一直延伸的台阶,他认命地背起了刘屈然后跟着林触一路攀登往上。
他们并没有进入主殿,而是在主殿旁的侧殿得到了接见。
王弃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触身后走了进去,稍稍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侧卧在软垫上秉烛读书的老者。
他立刻低下了头,在林触站定之后不声不响地将刘屈在旁边放下。
然后和林触一起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虽然陆徹声威隆重,但其实大彭官员觐见皇帝却并不需要行跪拜礼。
唯有在犯了错,又或者是底层的百姓、太监见皇帝时才需要跪拜…这是大彭官员们的自矜,也是大彭皇室对替他们管理天下者的尊重。
陆徹目光从书本上拿开,转而看到了面前的三人,不由得莞尔道:“你们竟然把朕的丞相给一起带过来了…说吧林触,这次你准备给丞相安排什么罪名?”
这仿佛是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但是林触却是猛地心头一震…他暗暗感激王弃先前对他的提醒,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只以十二年前的事情说事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递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份罪证道:“陛下,臣并未给丞相安排任何罪名,此中种种…刘屈当死!”
他说了一半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干脆就以最为简单干脆也最能够表达自己态度的语句结尾。
旁边忽然有一人从烛火的暗处走出,无声无息的,但却不出所料的是陈昀。
他似是好意提醒了一句:“林校尉请慎言。”
王弃在这里看到陈昀并不觉得奇怪,但是总觉得好像这陈昀对着林触有些绵里藏针…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和谐无争。
但这时陆徹已经匆匆扫了几眼那绢纸上的罪状,脸色一下子就板了起来道:“林触说得对,这刘屈当死!当死无全尸!”
他咬牙切齿地怒斥了一句。
陈昀心头一跳,连忙告罪。
陆徹已经甩手将绢纸丢在了陈昀面前道:“你也看看。”
陈昀心中忐忑地捡起了绢纸,也是一目十行地看过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证,随后冷汗直流地说道:“万幸,这次刘屈原形毕露。”
“原形毕露?”陆徹冷哼一声,又对林触道:“你就没问他十二年前的事情?”
王弃听了头皮发麻,明白这陆徹心里面恐怕什么都明白吧!
林触则是一言不发地将另一张绢纸递了过去,然后安静地站在旁边,似乎不愿意发表任何意见了。
而陆徹则是拿起了这张绢纸细细看了起来…看得比刚才那张仔细多了。
渐渐的,他的手略略有些抖动,随后猛地别过身去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短促,似是在努力地压制内心的情感。
“陛下请节哀。”林触却是忽然躬身抱拳道。
这一躬,上半身便是与地面几乎平行了。
陆徹闭着眼睛忽然说了一句:“保护好寻儿,让他平安地长大成人…林触,这件事交给你了,朕信任你,一定不要让朕失望。”
林触认真地说道:“臣只能以命担保。”
旁边的陈昀忽然间也默不作声地一同一躬到底,仿佛是在说这里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陆徹见状默默颔首,然后说道:“把刘屈留下,林触你就先下去收拾首尾,陈昀随我上朝…子归跟着你们这些人忙碌了一夜一定也累了,万一寻儿早上醒来看不见你怕是又要伤心。”
“快回去吧…”
王弃在这一刻觉得分外诧异并且有种很诡异的感觉…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他全程就在旁边‘打了个酱油’,竟然还被陆徹特意提了一句?
就连林触和陈昀都觉得十分奇怪…但是想到曾皇孙就寄养在王弃家里以及陆寻对王弃的依赖,他们也就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接下来一段时间有得要忙了,他们也无暇在这种小事上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