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楚瞳孔猩红,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痛。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感觉,触目惊心,有一种令人难以呼吸的痛楚,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冒火。
那是灵魂的痛。
每一个毛孔都在愤怒。
距离他仅仅三米之遥,近的可怕。
一个头皮破裂,露出了森森头骨的老者,用尽最后力气抬头。
他浑浊暗淡的瞳孔,和僵尸一样没有生气。
他看到了一片血光,在那片血光里,似乎看到了一片青色。
那是属于人族的永恒颜色。
他被妖族抓捕后,无数次梦到过。
回光返照吧!
随后,他头颅再一次垂下,宛如经受了上次万次酷刑之后的常态,已经痛到麻木,他的灵魂,早已死亡。
“不对…不是幻觉!”
突然,他死寂的心脏狠狠一跳。
是人族!
猛地抬头,奴隶似乎见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黑色法袍!
人族面容!
滔天青气!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货真价实的人族,他身上沾染着滔天妖血,那是斩杀无尽凶妖之后,特殊的杀气。
对凶妖来说是噩梦。
对人族军方来说,是功勋,是战气,是傲骨。
“走…走…”
下一个呼吸,措不及防间。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彻大地,破烂的喉咙,早已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但此刻却破天荒的吼出一道音节。
人族,绝对不可以来人奴城,这是地狱,活生生存在于世间的地狱。
“走!”
“走…走…”
“走!”“走!”
“走!”
紧接着,一道道凄厉的嘶吼,疯狂响彻。
凄惨干枯的音波,荡起无边气浪,似乎在空中汇聚成一只庞大的残酷手掌,要狠狠将赵楚推出人奴城。
他们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这一声嘶吼,几乎是焚烧着最后的生命火种。
赵楚的事迹,在狱卒们闲聊中,不少奴隶已经知晓,他们虽然敬佩这个毁天灭地的人族,却感觉距离自己很远。
谁知道,那个英雄,还没有回人界,反而来到了这座地狱。
“走!”
“走!”
嘶吼还在继续,原本已经干枯死寂的3万瞳孔,陡然间绽放出森森的凶芒,猩红的瞳孔,宛如一颗颗血色星辰,他们恨不得赵楚立刻离开人奴城,立刻离开妖域。
狂风激荡,荡起滚滚尘埃。
暴风之中,赵楚乱发飞扬,他身躯巍然不动,眼角却是不由自己的淌出一滴清泪。
三米之外的这个老者,身上还有几缕破布,肩膀的破布之上,依稀绣着两个模糊的字。
青古!
这是青古国的边疆战士,他没有死在充满荣耀的战场上,却被凶妖生擒。
赵楚原以为,青古国那些老兵,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谁知道,在遥远的妖域,还有更加可怜的一群人,生不如死!
讨饭!
贫穷!
伤痛!
饥饿!
不怕,起码我还有活着的权利,起码我还有人族最后的尊严,哪怕是最不值钱的自由与生存。
最不济,还有一块可以怀念过去的荣耀胸章。
可这些人,他们连死亡,都是奢望。
沉沦在永恒的酷刑中,他们碎了膝盖,他们断了骨骼,他们浑身都是烧焦的表皮,比凶妖还要丑陋。
他们为了家国,将危险抗在肩上。
却是这样的下场。
不知不觉,赵楚眼眶一阵酸楚。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走!”
“走!”
“走!”
一道气若游丝的呐喊,还在呐喊。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发声,却也终于点亮了一个活人该有的生气。
透过赵楚的摄影虫,整个北界域沉默。
无论是余唐皇庭,还是金极皇庭。
无论是强大睥睨的神威皇庭。
还是深陷战争的青古皇庭。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少人已经泪崩。
人族与妖域,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没有人知道妖域的一切,这些画面更是不可能直观的传递过来。
整整2万人。
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
没有一个人肢体完整,没有一个人不是皮包骨头,没有一个人不是满身你浓疮伤痕。
触目惊心!
惊世骇俗!
所有人族浑身颤抖,心中燃烧着愤怒的火苗。
这些奴隶,有青古国的将士,有神威皇庭的将士,也有金极皇庭,有余唐皇庭,有燕漠皇庭!
每个人都能从斑驳破烂的布匹中,找到一些自己国家的标识。
全世界,没有一丁一点的声音,整个北界域寂静的可怕。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不想继续被折磨,杀了我,求求你…”
赵楚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浑身肌肉不由自己的颤抖着。
这时候,后面一排的一个青年缓缓抬头。
他18岁左右,两个眼珠子早已被挖空,只剩下两道残酷的黑窟窿。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外面有人族来了。
他可以死了!
终于可以死了!
再也不用经受那无休止的折磨,不用求死无门了。
看到这个人,赵楚心脏更加难受,差点窒息过去。
“朱瀚名,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赵楚!”
一句话落下,赵楚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彻底坍塌。
曾经的襄风三耻。
这个人,背叛过自己和纪东元。
这个人,卑鄙,无耻,欺软怕硬。
他和赵楚恩怨极深,被赵楚三番五次打翻在地。
此时,他身穿残破的炼血军营道袍,赵楚也能推断出一些来龙去脉。
朱瀚名为了宗门功勋,跟随师兄去战争前线赚取功勋,可惜被凶妖生擒,最终被押来人奴城。
短短三个月。
一个少年,被酷刑折磨到没有了人样。
无论曾经恩怨多深,见到故人如此模样,谁能受得了。
风雨飘摇的破茅屋,襄风三耻的远大理想。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赵楚第一次这么恨这个残酷的世界。
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无能。
他根本没办法将这些人救出去,他不是救世主,他穷尽浑身力量,也只能炸毁几座灵湖而已。
“赵…楚…”
宛如过了一个世纪。
朱瀚名浑身猛地一震。
赵楚!
襄风武院那个人。
襄风三耻!
这才过了短短三个月,朱瀚名甚至已经忘了人族的一切,忘记了襄风城的一切,他只有一个信念!
他想快点死去。
赵楚!
赵楚竟然会来妖域。
没错,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那声音,不会错。
“赵楚,赵楚,赵楚…赵楚…”
他没有眼珠子,无法流泪。
他只能嘴里一遍又一遍咀嚼着这个名字,努力的去想,努力的去回忆。
自己是个人。
自己是炼血军营的外宗弟子。
自己是青古国的人,是襄风城的人。
“赵楚,赵楚…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朱瀚名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原不原谅,无所谓了。
“没关系,我和纪东元,都原谅你。我们都原谅你!”
赵楚咽下一口酸楚,狠狠点点头。
“杀了我吧,给我一个有尊严的死法,给我们这些苦难的人,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
随后,朱瀚名满脸释然。
所谓他乡遇故之。
临终前,能遇到一个故人,哪怕有些恩怨,也是一场恩赐。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
赵楚难过的低下头,深深一鞠躬。
“看到那些妖兵的刀了吗?他们临死前都要折磨我们,给我们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你不是杀人,你是在救人,赵楚,你救救我们!”
朱瀚名咬牙切齿,几乎是在命令赵楚。
那些刀很钝,哪里是斩杀,分明是生生将人砸死,其痛苦可想而知!
“杀了我!”
“英雄,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一瞬间,幽幽的声音,令赵楚手掌颤抖,指尖不断颤动。
没有任何办法。
根本不可能将这些人救出去。
“放心吧,我会让你们毫无痛苦的死去,让你们再也不用经历苦厄。”
“我不懂往生咒,不会安魂曲。但我懂杀戮,我懂复仇。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凶妖的命,就是往生咒里的每一个字,我用凶妖的命,来祭奠诸位英雄的亡魂。”
“我代表整个人族,恭送诸位英雄!”
随后,赵楚狠狠一咬牙,再次一鞠躬。
“赵楚,谢谢你。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做兄弟。如果有来生,我朱瀚名,一定再不负你,再不负纪东元。再不负那一声…兄弟。”
话落,朱瀚名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深处。
似乎襄风武院那个小茅屋出现了,漂泊大雨的夜,三个人挤在一张破席子上,谈论着天下大势,谈论着哪个娘们屁股大,谈论着发达以后如何去挥霍,去醉生梦死!
“走好…兄弟!”
口中呢喃一声。
咻咻咻咻咻咻!
下一息,赵楚乾坤戒一闪,三百粒尘埃大小的元磁金尘直接铺散开来,呈一道扇形,宛如暴雨梨花。
一道道金线铺天盖地,织成一道金色巨网。
金尘从眉心没入,从后脑穿透。
这是最迅速,最没有痛苦的死法。
赵楚不忍他们再承受一点点伤痛,不忍他们再经受一点点苦厄。
一颗颗头颅垂下,却没有了那死寂的痛苦表情,反而是一道道超脱的笑。
临死前,终于再也不用承受那肮脏的酷刑。
当元磁金尘回归之际,两万人奴,全部魂归极乐。
赵楚体内不悔碑嗡嗡颤抖,那是铺天盖地的感激之力,比飓风还要炽热,比大海还要浩瀚。
2万个陌生的名字急速闪烁。
赵楚终于在浩瀚的英雄名中,找出了三个字…朱瀚名!
“走好!”
赵楚深吸一口气,三鞠躬。
在人族英雄身旁,那些准备行刑的凶妖就刽子手,也死去上千个。
这些凶妖,赵楚有什么理由不杀!
“英雄走好!”
这一刻,北界域诸国,全部行英雄礼,所有人都深深三鞠躬。
黄灵灵眼看充斥着泪水。
朱瀚名她并不熟,甚至因为赵楚与冯浩严的关系,十分厌恶这个人。
但真正看到后者被折磨成了那样,心中还是十分难受。
啪啪啪!
啪啪!
尘埃落定,行刑台已经被死尸铺满。
这时候,高耸的第二道城墙之上,响起一阵清亮的鼓掌声。
“不愧是连毁八座妖城的黑袍魔头,精彩,精彩啊!”
一个面色阴鸷的青年,阴森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