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着安慰他们,小圆又来了,说三姑娘有请。
李慕禅跟着小圆到了梅松婉所在的小楼。
小楼于湖的东北角,楼阁周围是一片花圃,幽静依然,花香缭绕,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来时,梅松婉正坐在花圃中央的小亭中,左手拿一卷书,右手按在琴弦上,不时轻拨一下。
她一身雪白罗衫,与雪白肌肤相映,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小亭周围垂下四道白绫,随风轻荡,如雾如烟。
小圆领他到这里,抿嘴一笑,转身离开了。
李慕禅站在篱门外,等了一会儿,见梅松婉毫无知觉,一边读书,一边抚琴,陶然自乐。
他轻咳一声,琴声顿止,梅松婉扭头过来。
见是李慕禅,她露出一微笑,盈盈起身,招招手:“湛然师父,请进。”
李慕禅合什遥遥一礼,推开篱门,沿着花间的小径,来到小亭,微笑道:“三姑娘,有扰了。”
近处观看,梅松婉面如一块儿白玉,弯眉星眸,秀气温婉,黛眉又笼罩一丝冷冽气息。
她抿嘴轻笑:“是我请你来的,不必客气,…请坐。”
她亲自斟茶,端盏递上来,素手如玉,没有一丝瑕疵,她乍看不觉很美,但越看越觉有温婉韵味,如茶如酒,需得细品。
李慕禅接过了,放到桌边,合什一礼,道:“三姑娘,多谢!”
这一声谢很突兀,又很模糊,是因为舍身大法。
梅松婉微笑:“我留着也没用,索姓给你了,莫让旁人知晓就是了。”
“是。”李慕禅点头。
他奇怪,既然她不会武功,为何王家四公子送他这套身法?
梅松婉星眸朦胧,淡淡道:“很久没见外公了…,这次你给外公贺寿,替我捎一封书信过去吧。”
李慕禅这才明白,天南卢老爷子竟是梅松婉外公。
“是。”他点头。
梅松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李慕禅收入怀里。
梅松婉微笑道:“外公他笃信佛法,是在家的居士,你多留一阵子,给外公讲一讲佛法。”
李慕禅缓缓点头,心下暗叹,若有命在,多留一阵子无妨。
“你稍等,我去拿东西来。”她道,盈盈起身,袅袅如柳,消失在小楼里。
片刻后回来,她提来一个长长的朱木匣,一米长,两尺宽,放到桌上打开,是两尊白玉佛像。
两个都是弥勒佛,圆滚滚的肚子,张着嘴大笑。
佛像下面是一张素绢,隐约有金色小字,秀丽挺峻,李慕禅看一眼,认出是金刚经。
梅松婉指了指:“有劳师父了,…师父若不能去,不必勉强,找个人帮忙送去也成。”
李慕禅笑着点头,合起木匣,提着离开了。
海陵城位于海东省与天南省交界,必经之门户,繁华异常。
飞仙楼,乃海陵城南城门一处大酒楼,三层高,参天而起,几可揽云弄月,气派非常。
正值华灯初上,飞仙楼忽然来了一个和尚,灰色僧袍,两剑交叉负背后,右手提一个朱木匣子,左手拨动佛珠,缓步而上。
他削瘦身材,中等个头,长长的脸庞,相貌平常,但肤色温润如玉,莹光内蕴,透着一股飘然出尘之气。
见他这般气质,迎宾的不敢怠慢,忙让到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此时暮色深沉,城里刚开始热闹,酒楼里人不多。
他是李慕禅。
辞别梅府,经过半个月功夫,终于出了海东,来到这天南门户。
一路上,他行侠仗义,没闲着做好事,顺手挑了几个大贼窝,很快闯出了赫赫的名头,双剑僧湛然之名传遍四方。
随意点了几个菜,打量周围。
厅中只有十来桌,西边一桌坐四个武林人,正大口吃菜,痛快喝酒,肆意谈笑,盖住周围声音。
其余几桌,也有武林人物,但低调得多,没这四人显眼。
这四人把长刀抽出鞘,放在桌上,映着灯光,明晃晃,寒森森,他们的脸却红通通的,咧嘴笑个不停。
“哈哈…,老大,你听说了吧,最近冒出一个和尚,叫什么双剑僧湛然,杀人不眨眼,好像是烂陀寺的和尚。”
“不是烂陀寺的!”坐北首的中年人摇头。
他气度沉凝,双眼顾盼之间寒电迸射,修为高深。
“真不是烂陀寺的么?”一个红脸汉子歪头问,叹道:“听说这和尚力大无穷,剑法奇绝,无人可挡。”
北首的中年人点头:“不是烂陀寺的,…烂陀寺和尚很少用剑,多用指法,掌法,或是拳法。”
“这么说来,真不是烂陀寺的。”红脸汉子点点头,呵呵笑道:“老大,为何烂陀寺的和尚不用剑?”
“不屑用剑吧。”中年人淡淡道,嘴角微撇:“不必用剑,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好大的口气!”其余三人冷笑连连。
中年人淡淡道:“烂陀寺的和尚确实技业惊人,你们遇上了,有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可交手。”
“老大,烂陀寺的和尚真有这般厉害,…咱们一招也抵不住?”红脸汉子有些不服。
中年人淡淡点头,道:“金刚指一出,你们一个跑不掉!”
听到金刚指,三人撇了撇嘴,却不多说了。
金刚指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指力无色无形,防不胜防,他们自忖不是敌手。
四人沉默了半晌,几杯下去,很快又活跃。
“老大,你说,这双剑僧湛然,究竟何方神圣?”红脸汉子打一个酒嗝,嘿嘿笑着问。
“不知,此人来历神秘。”中年人摇头,神色淡漠。
另一个灰衣中年沉吟:“七大门派,他既不是烂陀寺的,圣雪峰与沧海剑派都是女人,蓬莱阁是道士,都不可能,…南宫世家?不像!…陷空岛还是长白剑派?”
“说不定都不是。”中年人淡淡道。
红脸汉子用力睁眼:“难不成是八大世家的?”
中年人放下银杯,摆摆手:“算啦,说这些没用,咱们别碰上就是了。”
红脸汉子傻笑:“嘿嘿,老大,我巴不得碰上他呢!…我倒想瞧瞧,这个双剑僧到底多厉害!”
“你喝醉了!”中年人皱眉,沉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连破七座山寨,本事差不了!”
“嘿嘿,多是以讹传讹,当真不得!”红脸汉子挥手,不屑一顾。
“少说两句,莫惹麻烦!”中年人沉声道。
灰衣中年人忙上前捂红脸汉子的嘴,低声道:“老四,喝酒喝酒,别说话!”
红脸汉子挣扎几下,嘴终于解放,长吁一口气,道:“好吧,我不说啦,总之,我觉得嘛,这个湛然浪得虚名!”
李慕禅微微一笑,摇摇头,这时小二端菜上来。
他经过西边一桌,没想到一条腿忽然伸出来,他一下摔倒,木盘上的碟子飞了出去。
李慕禅伸手一抄,四个碟子纷纷飞到桌上,稳当当,滴水不溢。
那小二倒地,一个骨碌爬起来,身手矫健,忙捡起木盘,道歉不迭。
“娘的,你狗眼看哪儿呢!”红脸汉子飞起一脚,把小二踹了一个跟头,骂咧咧道:“狗东西!”
小二被踹在屁股上,一个狗啃泥的姿势,很狼狈,忙爬起来,仍是一个劲儿的道歉。
他知道这些武林豪客的脾气,这时候千万不能顶嘴,一个不好,一刀就能把自己宰了。
“过来,把大爷的鞋舔干净!”红脸汉子一指右脚。
他刚才伸出腿,四个碟子飞出,菜汤溅出几滴,落在他脚上。
其余三个汉子冷眼瞧着小二。
小二苦着脸,站在那里不动,装作没听到。
“狗东西,没听到大爷的话?!”红脸大汉怒喝,像空中一声炸雷,酒坛与酒壶都响个不停。
小二苦着脸致歉,却没有上前。
红脸大汉腾一下站起来,三两步到他跟前,挥手朝他脸上扇去。
“嗯――!?”他手忽然停在空中,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和尚抓住他手腕,淡淡看着自己。
李慕禅本在一旁看热闹,若没出姓命,也懒得理会,受一些屈辱,只要不关乎姓命,他不想管。
凡人如铁,世间为炉,每个人都在这婆娑世界淬炼,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一时的屈辱,反而造就一位人物。
“你干什么?!”红脸汉子眼睛一瞪,低声喝道:“多管闲事,小心自己的狗命!”
李慕禅皱眉,淡淡道:“你这张嘴,给你惹了不少的祸吧?”
“用你管?!”红脸汉子不屑,瞪着眼怒喝:“给老子放手!”
李慕禅摇头,笑了笑,手一甩,大汉顿时飞了出去。
“砰”他撞在朱红柱子上,软绵绵滑下去,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酒楼好像晃了一下。
三个大汉猛的站起,原本笑嘻嘻的,这时勃然色变,手抄单刀,将李慕禅围在当中。
灰衣中年人单刀一指李慕禅,冷冷道:“这位和尚,少管些闲事,念你的经,修你的佛罢!”
李慕禅叹道:“路见不平,总得有人管,他闹得太过啦。”
灰衣中年人冷哼:“过不过,该你何事!…你是与咱们兄弟过不去喽,那就赐教几招吧!”
说罢,三人一齐挥刀,刀光如练。
李慕禅右手一伸,“锵啷”一声,黑黝黝的长剑在手,划出一道圆弧,削向三道银色匹练。
“叮!叮!叮!”三人长刀荡起,纷纷后退一步。
中年人皱眉,冷冷道:“阁下是双剑僧湛然?”
“不错,我是湛然。”李慕禅点头,长剑一指,淡淡道:“怪不得如此肆无忌惮,算有点儿功夫。”
他这一剑蕴着庞大力道,寻常高手,根本握不住刀了。
但这三人只是一荡,刀没脱手,显然不是庸手。
三人对视一眼,中年汉子皱了皱眉,沉声道:“既如此,就见识一下双剑僧的功夫,得罪!”
说罢,刀一领,一团银芒扑向李慕禅。
其余两个配合出刀,又是两团寒芒,三面夹击,似要将李慕禅绞成肉沫。
李慕禅淡淡一笑,身前一片片剑光,峰峦叠嶂,如山如壁,封住了三团银芒,但听得“叮叮叮叮…”
脆响声不绝于耳,如雨打芭蕉,周围十几桌的人纷纷转身,兴致盎然的看热闹。
双剑僧湛然,这一阵子名气极大,乃青年一代少见的高手。
李慕禅摇摇头,剑法蓦的一变,由绚烂归于平淡,招式平平常常。
三人却暗自叫苦,只觉束手束脚,三团银芒慢慢变小,仿佛油灯没了灯,火焰渐小渐弱。
李慕禅每一剑,都压住了他们威风,像是大山压下来,一点一点儿,从容不迫,三人的斗志越来越弱。
“叮!叮!叮!”三柄单刀飞了出去,钉在朱红柱子上,差一点儿就射中昏迷不醒的红脸大汉。
三人手上空空,怔然而立。
李慕禅长剑归鞘,呵呵笑道:“我尚且得夹着尾巴做人,你们这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横行霸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铁青着脸,默然不语。
他们三人都是中年,却被年纪轻轻的李慕禅这般教训,不但不感激李慕禅手下留情,反而恼怒非常。
“捡起刀,走人吧。”李慕禅摆摆手,转身坐下了。
三人对视一眼,上前把刀拔出,架起红脸汉子,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李慕禅摇头笑了笑,甚至懒得问他们名号。
“呵呵,好个双剑僧湛然,还真有两下子!”一声大笑声蓦的响起,周围人们气血翻涌,皆转头望去。
楼梯口站着两人,一个干瘦老者,一个魁梧壮实的中年汉子,满脸憨厚。
李慕禅皱眉:“不知尊驾哪位?”
中年汉子踏步而来,往他身前一站,憨厚笑道:“赫连客卿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