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湖从决堤到重建,差不多也要一年了,但要从百废待兴恢复到受灾前的景象,不是一两年就可以完成的。
最开始,固然需要如徐砚这般工部的官员参与,可之后,最需要的是当地官员的勤勉与百姓的努力。
这一份折子,回顾了一整年的救灾进展,交代了如今的近况,也提了后续的意见。
一条条,条理清晰,写得明明白白。
圣上从头至尾,认认真真看完,把折子摊在大案上,颔首道:“还是阿渊的折子写得最清楚,朕不曾亲至两湖赈灾,却随着折子好似也去走了一回,参与了其中所有。
不像有一些臣子,写得狗屁不通!朕看了都直迷糊,底下人照着他们的想法做事,还不更乱套了!
要是大臣们的折子都跟阿渊这么写,能省心多少!”
蒋慕渊敛眉,谢了夸奖。
圣上又问了几个问题,蒋慕渊一一作答。
韩公公过来,附耳与圣上道:“皇太后使了小曾公公来请小公爷。”
圣上不耐烦地撇嘴:“怎么着,她老人家想外孙子了,朕就不想外甥了?阿渊到朕这儿才半个时辰,就让人来催。”
韩公公赔笑道:“说是顾姑娘也在慈心宫。”
“行吧行吧,”圣上朝蒋慕渊摆了摆手,“朕只有一个人,比不了皇太后和顾家丫头两个,二对一,你去吧。两湖的事,回头我们再议,总归你做事,朕是放心的。”
听到顾云锦也在,蒋慕渊的眼睛骤然一亮,笑容都灿然了几分。
拱手行礼后,他退出了御书房。
至于圣上所谓的放心…
蒋慕渊做事,圣上自然是放心的,他行事如他写折子,处理得清楚明白,交托给他的,大抵都能做好。
因此,前世后几年,哪怕圣上与孙睿极其忌惮蒋慕渊,在内乱外敌不断的时候,还是依旧用着他。
蒋慕渊并非不懂圣上的心思,也并非不明白帝王家的无情,可朝中人才不足,他既有能耐又如何能枉顾百姓?圣上也不许他袖手旁观。
再者,快些平稳了战乱,后头让圣上慢慢理去,这条路并非走不通。
只是,蒋慕渊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走快了还是走慢了。
若朝廷稳下来,圣上康健,他不会动蒋慕渊,他自认能用好外甥这把刀,而孙睿会在圣上跟前再磨砺多年,能做个合格的继位人;
若朝廷不稳,而圣上先不行了,他也不一定会拖着蒋慕渊一道上路,比起忌惮蒋慕渊功高,他更怕失去蒋慕渊之后,孙家的江山要倒。
局势渐渐稳了,圣上的身体却急转直下,撑不住了。
那个当口,平衡被彻底打破。
唇亡齿寒,说到底也是圣上认为江山不会动摇,彼时的孙睿却拿捏不住蒋慕渊而已。
今生重来,蒋慕渊能做的、要做的,是稳住这两者间的平衡。
只是还不清楚,背后的那个人,弄出了这么些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庑廊下,小曾公公恭恭敬敬与蒋慕渊行了礼,笑道:“皇太后晓得小公爷回来了,十分想念,请您往慈心宫。”
蒋慕渊亦笑了,随着小曾公公,一面走,一面道:“皇太后使你过来,是担心我又在御书房待到傍晚吗?”
小曾公公也笑了,等走到花园中,左右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他才靠近了几步,低声与蒋慕渊道:“小公爷上回让奴才认的人,认出来了。”
蒋慕渊脚下一顿。
“那个内侍姓邓,二十多年前奴才见他时,不是个蹶子,”小曾公公把先帝的忻贵嫔、古公公与邓公公的关系仔细说了,“奴才只看了旧档,邓公公原籍绍州,先帝朝二十八年进宫的,在忻贵嫔宫里洒扫也不起眼,要不是他替古公公挡过灾,奴才怕是都记不住那张脸。”
蒋慕渊思索着,曾在忻贵嫔身边做事,按说孙睿就不该认得了。
忻贵嫔失宠病故的那年,先帝爷还在,圣上尚在潜府之中,孙睿都没有出生,若说是虞家的关系…
虞家彼时还不曾发迹,虞广胜还在荆州当他的同知。
“人还在永巷吗?是不是蹶了?”蒋慕渊问道。
小曾公公摇了摇头:“怕打草惊蛇,奴才还未去永巷打听。”
蒋慕渊想要暗访,小曾公公就不适合大张旗鼓去永巷问话,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又是皇太后身边的,去永巷走一趟,不出一个时辰,各处都会收到消息。
若是使人去,人多了,嘴也就杂了,若有个万一,他不好跟蒋慕渊交代。
蒋慕渊沉思,走到慈心宫外时,偏过头问小曾公公道:“宫里最近开支紧张吗?”
小曾公公讪讪笑道:“国库的状况,您是知道的,去年两湖决堤后,皇太后一直都念着节俭,过些时日,二殿下的长子百日宴,也说要简单些呢。不过,倒定下了余侧妃扶正一事。”
蒋慕渊笑了笑,道:“辛苦公公了,永巷后续的事情,还要劳您去办。”
具体怎么办,蒋慕渊此刻没有说透,小曾公公见状亦不多问,两人入了殿内。
蒋慕渊一进去就瞧见了顾云锦,小姑娘没有掩饰心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双晶亮眸子里全是欢喜。
这份欢喜亦感染了蒋慕渊,像是透过了云层的暖阳,将他这一路奔波进京的疲惫一扫而空。
蒋慕渊一面给皇太后问安,一面趁着他老人家不注意,暗悄悄冲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顾云锦莞尔。
皇太后虽没有看到,但她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眼神官司不知道?不用眼睛看,只拿头发丝想想都一清二楚的。
晚辈之间的那些欢喜,与糖果不同,却也是甜蜜蜜的。
皇太后笑道:“这次回来,还要再往两湖去吗?”
“应当是不用再去了,”蒋慕渊起身落座,与皇太后简单说了些两湖的状况,“工部、太医院、都察院等去了两湖的官员,大抵年内也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