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贵妃不算是个爱操心的,平日说了这些,也就不再往下提了。
可两个儿子是头一回出远门,还是去南陵那般远的地方,若是游山玩水,皇子身边自有人手伺候,冷不着热不着,但他们是去查案子的,案子里还牵扯了好些人命,刑部那么多官员遇害,作为母妃,她必然担忧。
知道孙睿和孙禛的秉性,虞贵妃不住与孙睿交代“听你的意思,你与禛儿就是以皇子的身份去压制地方官员的,查案子还是要靠三司的官员。
那你们就把握好分寸,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
查案不比你们看折子,还是要多听听有经验的官员的意思,指手画脚胡乱掺和,反倒是自乱阵脚。
睿儿你细致又稳重,母妃不担心你拎不清,就是放心不下你弟弟,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怕他得罪人。”
孙睿看了眼孙禛,与虞贵妃道“他能得罪谁这世上他得罪不起的都在这皇城之中,去了南陵,别说董之望,孙璧见了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再说了,他便是胡乱说话,您和父皇、皇祖母、皇后娘娘,会真的与他置气吗”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坦然,坦然到虞贵妃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任何不对的用词和情绪。
她又好气又好笑“跟只猴儿气什么”
孙睿笑了笑,很浅。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虞贵妃也不在意,又去叮嘱孙禛。
“少吃些点心,一会儿就用午膳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虞贵妃语气嗔怪中带着亲切,道,“京里现在还要穿春衣,南边比这儿热,你们又要去好些日子,就把夏衣也一并带上。
你肠胃不好,吃食上一定要小心,那儿的口味若是吃不惯,就让亲随给你重新做,他们这些手艺还是有的。
开小灶,虽然不好听,但总比你因水土不服、肠胃不适病倒了要强,那才是连累了睿儿查案子。
千万不要胡闹,有事儿与睿儿多商量”
虞贵妃说得很细,衣食住行,样样都顾上了,要是可以,恨不能成了老妈子,一路随着去。
孙禛听得直咕哝“母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浑说”虞贵妃哼了声,“你比小孩子还叫人操心,我整日里不用顾别的,就操心你啊都没完没了的。”
母子两人一个念叨一个笑,看着是其乐融融。
孙睿不插嘴,就这么听着,直到宫女摆了桌,才道“母妃,该用午膳了。”
虞贵妃还没有交代完,指着孙禛道“用了午膳再跟你说”
食不言,这是孙睿的规矩,孙禛端着碗还会时不时与虞贵妃说笑,逗得他母妃弯着眼睛笑。
下午还要去文英殿,兄弟两人卡着时间出了虞贵妃的宫室。
孙禛被念叨了一个中午,这会儿垮了肩膀,道“皇兄,母妃也太唠叨了,怎么光说我,不说你呢”
孙睿斜斜看了孙禛一眼“你让她操心。”
“明明都是儿子”孙禛撇嘴。
孙睿的脚步倏地一顿。
孙禛没有防备,险些撞上去。
孙睿轻哼了声,低低念了声,嗤的笑了“是啊,明明都是儿子”
一样的母妃,一样的父皇,一样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为什么就如此不同呢孙睿眯了眯眼睛,大概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吧。
而没有真正操心过的孩子,哪里比得上从小到大都追着屁股操劳这个操劳那个“含辛茹苦”养大的呢孙禛毫不知情,不住说着南陵事情,那儿风土如何人情如何,皆是书上看来的,有了亲眼去见证的机会,他自是雀跃。
孙睿看着大跨步走在前头的孙禛,讥讽从眼睛里一闪而过。
现今这个老老实实听母妃的话、做什么都要和皇兄商量的孙禛,是如何变成后来那个心狠手辣的天宝帝的呢还是说,那把龙椅,真的会让坐上去的人,成为不可理喻的疯子是的,不可理喻。
直至今日,孙睿都是这么想的,顺德帝让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储君”,甚至准备了一份假的诏书来安他的心,最后却传位给了孙禛,这不是不可理喻,又是什么顺德帝让他一直坚信能从父皇手中顺利继承大统,兄弟之中,没有人能与他比拟,孙祈、孙宣再有心思,最后那几年也都歇了,知道争不了也争不过,只小打小闹,没有真的跟要做皇帝的孙睿过不去末了,与他过不去的反而是同母兄弟的孙禛。
顺德帝直到临死那一刻,都把他瞒在鼓里,给他安排的人手,并不是他的助力,而是顺德帝自己的。
从始至终,那些人效忠的都是不可理喻的顺德帝。
几个辅政大臣又各有心思,孙禛对朝政知之甚少,他很难真正坐稳那把龙椅。
舍弃了监国多年的孙睿,选择了那样的孙禛,不是昏了头了又是什么可笑至极,又让人寒心至极。
回想起曾经种种,孙睿依旧不可理解,那些往事是那么荒唐、那么可笑,以至于他时常会自我怀疑,那些过往是不是真的每一次的怀疑,都会很快就消散掉。
那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
是过往,或者说是将来,带给他的影响,是一直存在的。
他怕冷,一年四季他都觉得冷,只是冬季更难捱,那股寒气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多大的太阳都无法让他觉得温暖;
他怕黑,夜里睡觉都要留灯,一睁开眼睛,若是没有光线,他会心悸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也怕水,磅礴大雨倒还好,他受不了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无穷无尽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这些不适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再荒唐、再可笑、再难以置信,所有的一切都发生过。
哪怕,今生的很多事情,与记忆里的都不同了。
孙睿抬起头,看了眼悬在天空正中的太阳,缓缓跟上了孙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