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到此,王显哪还能劝的出口。不然显的高肇是何等的忠孝节烈,他王显倒成了奸臣?
明明该反过来对才啊?
心里骂着,王显又道:“前日,陛下下旨,令奚康生彻查胡氏侵吞民田一案,又责令武始候胡国珍阖府圈禁…”
稍稍一顿,他又压低声音道,“并怒斥胡充华:此时能圈得胡氏,它日自是能夷得…”
这显然是皇后遇刺之事已有定论:就是胡氏所为。
因胡氏怀有身孕,且此事太损皇帝颜面,不宜声张,故而只能如此处置,但不可谓不重。
高肇本应高兴才对,但他心中却无半丝喜意,反而满腹疑律。
无现献殷勤,非奸既盗。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勾当,皇帝干的还少了?
况且元恪的态度变的太快了,就如须臾前还于凌霄云外,刹那后,却至九地黄泉!
陛下做事,向来都是润物无声,细微处才见大真章。也从不会虚张声势,大言相骇。但等他说出口,怕是已离出手不远了…
这极不符合常理,看着好像是胡充华或安定胡氏犯了什么忌讳,且极其严重。
但陛下连胡氏谋刺皇后都能忍,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高肇疑声道:“近日朝中可生变故?”
就知瞒不过高肇!
王显暗叹,面上却半丝神色都不露:“能有何变故?首文虽不能出府,但子澄每日如常当值,常朝时依旧参朝,若是有,早就听了…”
呵呵,哄谁呢?
当我高首文不了解你王世荣,还是不了解皇帝?
高肇心思急转,眼神飘忽不定。也就几息,他神色猛的一定:“陛下让你传的是什么口谕?”
王显忙一正色,肃声道:“陛下言:司空若应,便登台鼎。若不应,便乞骸骨!”
“嗡”的一下,就如被罩入巨钟之中,又被猛敲了一记。高肇脑中轰鸣做响,有如打雷。全身的寒毛都似竖了起来,阵阵酥麻感袭遍全身,流入身周的每一寸肌肤。
面色扉红,仿佛喝醉酒一般,眼中好像有电光闪过,蕴出丝丝精芒。
何谓台鼎?
既三公之首,总管天下兵马的太尉,绝对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别以为高肇已是司空,好像也没差多远。但其实他只是加官,也就是荣称而已,无半丝实权。如元怿的司徒,元雍的太尉,才是真正的实授。
而自魏立国以来,莫说汉臣,便是元姓之外的鲜卑重臣列此位者都是少之有之。
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我高肇何德何能,何其幸也?
若非脑中还尚存一丝清明,高肇差一点就跪下谢恩了。
兴奋间,脑海无意间闪过一丝亮光,浮现出前太史令耿言的面孔:贵登台鼎,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一闪而逝,又换成了李承志清秀俊逸,卓尔不群的身影:世间之道,何止亿万?又是何等的变幻莫测,岂有定理可言?又有何人敢言算之?方士之流,无非附耳射声,牵强附会之辈,不足为凭…
那我到底该信谁?
想来应该是李承志更可信一些…
贵登台鼎啊?
为到这一步,有多少人宁愿拼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如上古之伊尹、周时之吕尚,秦时之吕不韦,前汉之霍光,后汉之王莽…
我又该如何做?
高肇的双眼忽明忽暗,就如牙疼一般,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满脸都是纠结之色。
痛苦许久,他猛一咬牙:“我要入宫!”
入宫?
你这到底是“应”,还是“不应”都未给个准话,为何要急着入宫?
难不成以为皇帝还能骗你?
王显惊道:“首文要面圣?”
我失了智才会面圣?
被皇帝三言两语一蛊惑,怕是脑子一热,真就敢答应下来。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找李承志,问计一二…
高肇猛吐一口气:“我要觐见皇后殿下!”
高英?
若论争风吃醋,妒妃忌嫔,皇后自是一把好手。
但若论朝政革鼎,天下之势?
呵呵呵…找你婆娘高平公主,或是找高湛问计,都要比高英强上几分…
王显满脸古怪:“此等时候,首文为何见的会是殿下?”
“那我还能见谁?”
高肇冷笑道,“若不,世荣帮我权衡一二?”
这等事关生死,且涉及江山社稷、子孙福祉、史书留名的大事,王显脑子坏掉了才会替高肇权衡。
便是权衡,也绝对是顺着皇帝的意思,劝着高肇应下来…
王显头摇的陀螺一般:“恕兄无能为力…如今也就只能为首文再跑一遭,秉与陛下…”
高肇猛的烦燥起来:“那就尽快…”
王显连声应着,临走时又深深的看了高肇一眼。
贵登台鼎啊?
身为人臣,又有几人能拒绝得了如此大的诱惑?
高首文以往那般不计后果,不留退路,恶尽了朝臣百官,宗室贵胄等,不就为的是这一天?
临了临了,就差临门一脚,却又犹豫了起来?
奇哉,怪哉?
自有禁卫带王显出府,堂中只余高肇。但就跟冻住了一样,扭着脖子直直的盯着窗外。
许久之后,才见他猛的一颤。等回过头时,竟满脸都是冷汗。
人生一世,无非便是名利权势,又有谁能经受得住这般诱惑?
王显也是满头的汗,不过是热出来的。
见他匆匆而来,脸上也并无要报喜的神色。皇帝幽幽一叹:“可是拒了?”
“回陛下,并不曾!但司空也未应,只是说是觐见皇后殿下…”
高肇要找皇后定策?
皇后哪知道灭佛不灭佛于这天下、社稷安不安稳,与高氏长不长久之间的干系?
若知高肇即登台鼎,予她强助更甚,皇后怕是比谁都高兴…
这样一想,高肇见皇后倒算是好事?
皇帝微一沉吟:“高肇还说过什么?”
王显应道:“只是问及陛下为何突然申饬胡氏,似是怀疑宫中出了变故…除此外,再无多言!”
“那就允了!就劳王卿再跑一趟,宣高肇入宫!”
王显恭身应诺,皇帝又给于忠交待道,“将高府外的禁卫也一并撤了!”
于忠虽无急智,但侍俸多年,心知皇帝已然断定:高肇必应无误!
可惜了,又能让高氏续命好几年。
大事已定,九成九是不会出差错的。皇情心情大好,伸手一捞,捻过一枚棋子,冷不丁的问道:“李承志呢?”
李承志这大羽真虽非宫内内官,非刘腾辖属。但这段时日他一直被留在宫中,但有动向,刘腾还真就知道。
他稍一思索:“早间来报过一声,说是要为殿下换药!午后会告假半日,出宫一趟…”
出宫?
搞的好像已被净了身,长居宫中一样?
原本只是防范高肇,后见皇后确实离不得他,不然大半夜皇后若发了病,等召他来怕是什么都晚了,所以一直将李承志留至了今日。
算一算,竟都有二十余日了?
稍一思索,皇帝又道:“知会门下,尽快予李承志迁职。你也尽快将他所需令信印符一并办妥了…”
“臣遵旨!”
刘腾嘴上应着,心里好不羡慕。
两日前才被罚,李承志便是迁了大羽真,但职级依旧是八品!
但就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竟就要陛下亲自交待,且要让自己这个长秋寺卿亲自去给他办?
这要不是成为幸臣的架势,哪样才是?
正感慨着,又听皇帝说道:“过来,陪朕杀两盘!”
刘腾顿时一脸苦色,心里暗骂着:李承志啊李承志,你这个害人不浅的。
不好好观你的星、制你的冰,治你的病,非要制什么劳什子的象棋?
便是赵修、茹皓之时,也不见撺掇着陛下这般折腾爷爷们啊?
不是刘腾不敢赢,而是皇帝天赋太高,虽都是学会没两日,但刘腾根本不是他的敌手。
于忠就更不用提,几个近臣及宫内宦官、内嫔等,也就李承志堪为敌手。
关键是皇帝以为他们在让棋,一赢就骂,一赢就骂。搞的刘腾见了象棋就头皮发麻。
难道还能抗旨?
心里骂着李承志,刘腾一万个不情愿的坐在了元恪对面…
凉风殿!
便如常时,皇后梳着云髻,珠光翠绿。一袭束腰宫裙,尽显身段之玲珑。面上容光焕发,眼内隐蕴光华,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若非跪于榻上,张着双臂已然许久,额头上早已见汗。且肩上的伤口豁然在目,不然都以为皇后此时应在昭阳正宫中临朝。
李承志就坐在对面,二人迟在咫尺。他手中端着一只银盘,其中盛着一些黄澄澄,如油脂般的事物。左手拿着一只生丝束成,似如大笔一般的东西,蘸着蛇油膏仔仔细细的涂在皇后的伤口上。
平时里的皇后也是这般穿法,至多也就是抹胸之外再罩一件纱衣。但除了皇帝,敢离皇后这么近,且一直盯着胸不松眼的,李承志还真就是第一个。
但许是该看的都看过了,也可能是审美疲劳,李承志倒是很淡然,就如往一根木桩子上刷着漆,眼中不见半丝波澜。
但皇后却很不淡然。不知为何,竟生出阵阵异样。李承志每动一下,就如戳在了心里,身体竟都会跟着颤一下…
高英俏脸粉如桃花,一双妙目一眨不眨,就只盯在李承志的脸上,他越是专注,她越是觉的赏心悦目。
眼中微波流转,就如蒙上了一层水汽。偶有光芒闪过,就如夜幕中划过了一道流星,惊艳夺目。
殿中人虽多,却全被高英赶出了四五丈外。只是为了避嫌,才将高文君留在了一侧。自是无人可知皇后此时的异状。
但高英却牙都快要咬碎了:大姐啊,你私下里是如何予我保证的?
每次都说是省得省得,或是会谨慎会谨慎,但等一见到人,却就跟犯痴了一般?
似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如老鼠啮齿。李承志下意识的一偏头,见高文君鼓着双腮,两只脸儿就如两个肉包子。
李承志疑声道:“可是那里不适?”
你才不适…嗯,不对,是皇后不适才对…
你个木头,皇后的眼珠子都快钉你脸上了,你就没看出来?
暗恨着,高文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在李承志看来,这般眼中含俏、小脸含霜的模样,跟抛媚眼有何区别?
心里不由一荡,正待要回个眼神,察觉耳边传来微微的喘息声,微一侧目,见皇后累的满脸薄汗,脸都竟然红了。眼中更是蒙上了一层水汽,似是马上就要掉出泪来的模样。
未着衣之处,竟生出一丝细密的鸡皮疙瘩。身体战栗不止,就像是在打摆子一样。
这是忍的有多辛苦?
李承志吓了一跳:“殿下万万莫强撑,若是累,可唤选侍助力。便是歇一会也无妨…”
高文君气的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你个呆瓜,她这是累的么,她这是…她这是发了春…
仿佛被染过,莫说脸,就连半边肩与胸都蒙上了一层桃粉。但皇后毕竟是皇后,便是心里慌的如小鹿乱撞,但神色却不见半点慌乱。
她似嗔似怨道:“是你要孤多活动的…”
李承志一脸懵逼:这叫活动么?
我说的是让你闲时多走动,多动动筋骨活活血,而不是一动不动的扮死尸…
他也不争,只是应道:“是臣的错!”
早就让你唤两个宫娥帮你扶着,你非逞强?
再者抹个药膏而已,但凡长手的都能干,非要我亲自来。莫不是真得了强迫症,看谁都像刺客吧?
心里腹诽着,李承志收好一应物事,尽皆交于高文君,又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怎么,就那么不待见孤,急着要走?
白了他一眼,高英伸着玉臂,让高文君替她披着纱衣:“急什么?若陛下不召,便陪孤用膳。正好等酉时再帮孤换一次药…”
用膳,还要酉时换药?
这是准备将自己留一天…自己哪有那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