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支长角牛号同时吹响,声音充满厚重、威严、古朴、苍凉…
足足响了十数息,号角竟都不停,好像这些吹号的胡兵都不用换气一般。
这就是慕容青孤所称的长号,只有与敌决战,发起最后冲锋之时,才会这么吹。
就如汉军决战时,只要连续敲响战鼓,除非鸣金罢战,不然就一直不会停一般…
但诡异的是,若是往常不论敌众多与寡,胡兵早就冲上去了。但此时,眼前分明只有十余敌,而此时冲入墩城的胡骑,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却没一个人敢动?
自然是因为李承志太镇定,慕容青孤怀疑有诈,根本不敢下令冲击。
也更因为,刚刚的那一道惊雷,以及城外依旧惨烈的嘶嚎声,已然吓破了慕容青孤的胆…
一时间,一座破燧亭之下,竟出现了只有传说中才会有的场景:李承志孤骑只影,单刀独枪,竟骇的数百敌骑不敢擅进半步。
便是霸王复生,也就如此了…
李亮忍不住的感慨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李大将军…”
这还是当初李松率部遁逃,临行之时郎君赠与四叔(李松),激励于他的一句诗词,但此时想来,用在此处,竟是如此贴切?
四叔再勇,也已然老了,哪有如郎君此时世间无二般的风姿?
高文君眼睛一亮,一双美目似是磁石,牢牢的钉在了李承志的身上:“原来郎君姓李,名承志?”
李亮闻言,微一侧目。
郎君?
此时就这样叫,是不是有些嫌早?
心里嘀咕着,李亮并不回应,只是大手一挥:“护恃郎君!”
五十亲卫飞身跨上了墙下的备马,解弓的解弓,举盾的举盾。
但还未围至身前,就被李承志挥手喝退。
扯哪门子的鸟蛋,你以为这空城计是这么好摆的?
亲卫一旦围上来,慕容青孤再蠢,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胡骑真要不要命一般的冲过来,就凭身边之五六十骑,能挡住几个?
埋入城内的地雷虽然还剩两颗,而且其中一颗,就在一群胡骑的马蹄之下。但即便要炸,也要等李睿传来讯号再炸…
不行,不能再等了…
李承志飞快的给两个亲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他号令行事,即刻准备点火。
而后又一回头,低声朝李亮吼道,“吹哨,召李睿回来…”
李亮猛的一愣:“郎君?”
此时的李睿,才刚刚冲过墩城,再加胡骑的阵势太散,怕是还未冲过一半。
便是要撤,也应该将胡阵彻底冲透,再返身回来,再冲一次才对啊?
“来不及了…”
李承志咬着牙齿,用几乎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吼道,“没听到吗,慕容青孤这长号,是吹给他父汗慕容定的?”
吐谷浑左汗王慕容定?
李亮脸色一白,额头上当即就渗出了冷汗。
方才他只顾着惊叹慕容青孤命大,又感慨郎君之风采,就根本没注意听。
吐谷浑兵竟然还有援军,远非方才所见的那两千余骑…
李睿危矣…不,郎君危矣…
自己和李睿死一百次,也及不上郎君的半根汗毛…
李亮脸色狂变,一声厉吼:“吹哨…”
但他刚刚才将铜哨含到嘴里,西边却先传来了一声哨响。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每三声一停,而后再吹三声,如此反复,连响了三次。
除了哨声,还有如闷雷一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但凡白甲营队主以上的将官,金鼓、旗号、哨令等,全是必修的科目,便是没有刻到骨子里也差不多了,何况李亮重为副帅?
这分明就是李睿冲至一半遭遇了强敌,不得不回返,且形势十万火急之讯…
“郎君…”李亮一声急吼,刚要说让他先走,但只是称呼了一声,东边竟也响起了同样的哨声。
这是大风停时,李睿派出的为数不多几骑斥候。看来,东边也遭遇到强敌。
到了此时,连李承志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被围住了?
这慕容定怎来的如此之快?
其率带的,绝不是如眼前这帮乞丐一般的溃兵。
李承志福临心至,突然想起了武威郡尉说过的话:这十余日,每日都有制式骑兵穿过郡境,游荡向北…
一天就算是只过去了一百骑,十多天也一千多了,而且,定然是精骑!
李承志心中一跳,双眼一眯:眼下,便是不想拼命都不行了…
发动吧!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厉声喝道:“犯我汉境者,天雷诛之…慕容青孤,今日此地,便是你丧命之时…”
说着,他突然一顿,挚枪朝天一指,声若惊雷:“雷来…”
身后的两个亲信猛一矮身,吹亮了火折子…
李承志用足了力气,声音是何其之大。慕容青孤被震的耳膜发痒,瞳孔猛缩如针眼。如刚才一般令人遍体生寒,仿佛大祸就要临头的心悸感,竟又浮上了心头。
雷来?
难不成李承志真能引来天雷?
慕容青孤面白如土,嘶声厉吼道:“李承志,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鬼”字刚刚喊出口,慕容青孤猛觉脚下一震。
便如方才,一道巨大的光团在他眼前炸开,火光冲天而起,被炸出的钢珠、铁片、以及无数的沙石激射而出,钉到马腹、人身之上。
这是真正的中心开花,先不说杀伤力有多大,波及范围有多广,又被炸到了几匹马,几个人。但只看景像,就有如到了世界末日。
声音极大,李承志还在十数步之外,都被震的阵阵耳鸣。城内尘烟升腾,几不能视物。只能听到人的喊声、马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嚎的撕心裂肺…
完了,要死了…
听到雷声的那一刻,慕容青孤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裆中一热,竟然当场失了禁!
但他哪还能顾的了这些,心中惊恐至极,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李承志能引来天雷?
李承志竟真的能引来天雷…
“这可是天雷啊…”
猛觉头发一紧,头皮疼的仿佛撕骨裂肉一般,但慕容青孤恍然未觉,只是连声嘶吼着:“这可是天雷啊…这可是天雷…”
任凭他喊的如何悲切,亲卫头目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头发,用力的一刀砍在了马股上。
战马一声痛嘶,飞一般的窜了出去,而慕容青孤就像一只破麻袋,时不时的就会与地面上的石头、沙堆撞一下,发出砰砰的闷响。
但他好似忘了痛,嘴里只有那一句:“这是天雷…”
若是依照正常的战法,此时就应该蒙头冲进去,彻底将这股胡骑冲溃。
但等冲溃了这一股,自己早已被围死了,就连最后集中兵力,突出重围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承志半分钟都不敢耽搁,只是冷喝了一声:“射!”
六十余骑同时开弓,离的如此之近,都不用刻意瞄准,十支箭中有七八支,不是钉在胡兵身上,就是钉在马身上。
便是被吓的再狠,人都不可能被吓的丢了逃生的欲望。不管是有马的还是没马的,只要能跑的动的,全一窝蜂似的往北逃去。
也就十几息,墙内便只剩下一堆死尸和哀声痛嚎的伤兵…
根本没时间补刀。看烟尘越奔越近,李睿的哨子吹的越来越急,李承志便知,情势真的很危急。
就如方才所想的一般:若是不敢拼命,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眼神一冷,厉声喝道:“尔等列锋矢阵,我为矢锋!”
李亮悚然一惊,魂都差点飞了出来。
何谓锋矢阵?
便是无论有多少骑,只列三列,像射出去的箭一般,一旦发动便一往无前,永不退缩。前骑一旦战死,后骑便会补上。
对骑兵而言,无论突围或是突击,这是最佳阵形。而两百余亲卫皆是重甲骑兵,用此阵,即便敌骑近万,都能将其撕开一个口子。
而所谓的矢锋,就是最最前面的那一骑,就如箭尖。但其结局不言而喻:只会是十死无生…
一向性情柔和,对李承志言听计从的李亮,脸色突然就冷了起来,腰杆一挺,定如青松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不行,除非仆死了…”
嘿哟,胆肥了呀?
李承志冷冷一笑:“好,即便换成你,你可会用?”
李亮猛的一震。
李承志言语含糊其词,但他怎可能不知其意?
郎君说的是,用那两颗天雷,炸开敌阵?
确实除了郎君以外,再无人会用,包括自己。
但即便不用天雷都行,可郎君想为矢锋…绝无可能…
“噗通”一声,李亮猛的跪到了地上,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郎君,你杀了仆吧…”
不等李承志回应,李亮又抬起了头,左右环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冷厉和决然:“哪个敢附合郎君?就算事后尔等侥幸未死,也自决吧。若是不敢下手,亮来帮你…苍天在上,不死不休!”
这六十亲卫全是李氏族人,以李亮此时的身份地位,发这样的毒誓,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除非李承志为了保全他们,舍得将李亮先杀了…
亲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阿承志的眼睛。
其意不言而明…
李承志被气的直打哆嗦:“好你个李宗明(李亮的字)…我干你大爷…”
压根没想到,一向温和恭顺的李亮,竟然给他玩这一招?
难不成,他还真能杀了李亮?
“好,如你所愿,爷爷位列矢中总行了吧?”李承志恨的牙都咬碎了,“今日若是冲不出去,你就给老子赔葬吧…”
李亮闻言一松,飞快的站起身来,又展颜一笑:“若是郎君有了意外,自仆以下这两百余儿郎,哪个又有颜面苟活?”
意思是所有人都会殉葬,不殉他李亮都不答应…
李承志越听越怒,恨不得抽李亮一顿。
但冲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不忍打他。
李亮此时的犯上之举,难道是为了他自己?
再换一个来,怕是比李亮还过份。
李承志永远都忘不掉,李松最爱喊的那一句:“来啊,将郎君给我绑了…”
“一群混账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李承志咬牙骂着,丝毫不觉,这句话将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他又往墙内一指,骂着那两个亲信:“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挖?”
地雷还剩一颗,肯定要带上的…
“诺!”两个亲信飞身而去。
李承志声音一冷,给李亮下着令:“派快马迎上去,知会李睿列锋矢阵…我与你为矢中…”
随即一顿,李承志又回过头来,看着高文君,冷声警告道:“不要多事…骑好你的马,护好魏瑜,跟紧了…”
说着不再理会,催马往城中走去,亲自去盯着那两个亲信挖雷。
魏瑜都被吓呆了,两只大眼睛扑愣扑愣,又惊又怕的盯着李承志的背影:“姐姐,他为何突然变的好凶好凶?”
“莫怕,无碍的!”
高文君温声一笑,也如魏瑜一般,只是盯着李承志的背影。
还能为何?
何等人物,能做到挚天一指,喊一声“雷来”,天上就能真的降下雷来?
能做到的,绝对是神仙,而不是凡人。
便是国教祖师寇天师复生,也绝无可能…
对他而言,这是何等的秘辛?
若是换成常人,她与魏瑜断无幸存之理,九成九的下场,是被当场灭口。
而他只是淡淡的警告了一声?
看他的心性,以及处事的手段,想来绝不止如此简单,定是还有后手。但就是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高文君一点都不觉的害怕,心静如水…
不多时,李承志便打马回返。手中提着一个布囊,只能看出好像是个圆的,却不知其中是何物。
“背好了!”李承志顺手抛给李亮,又往西看了看。
甲骑离此至多还有四五十丈,马速也明显的慢了下来。
这是李睿在换阵。
其实很简单:之前不管是几列,此时一概换成三列,然后前后截成两部分,将中间空出来,等奔到亭外,骑阵不用停马,李承志就可率亲卫补入阵中。
而这样的阵形,在朝那城下也罢,在泾州城外也罢,骑兵几乎每日都有操练,在行进途中换阵,基本没什么难度。
等骑阵奔至十余丈时,李承志轻扬马缰催着马,口中冷声喝道:“亮旗,入阵!”
只听“哗”的一声,一杆大纛迎风展开,被旗令兵插在了马后。
旗不高,也不大。高文君瞅了一眼,心中猛的生出一丝古怪。
这旗为何这般破,还是杆私旗?
也就刚刚在心里转了个念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数十亲卫,包括李亮在内,齐齐的一敲胸甲,而后连吼三声:“杀…杀…杀…”
声音都未消散,紧追而至的甲阵中,同样传出一声震响,三声暴吼。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那面旗,怒声嘶吼着,表情狰狞如同厉鬼,偏偏个个都红着眼眶?
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高文君嗡的一下,一股令人颤栗的酥麻感袭遍全身。
遑论她?
就连怀中的魏瑜都被激的脑中一热,跟着连吼了三声:“杀杀杀!”
奶凶奶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