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带有“参军”二字,就以为是武官?
洛阳还有个官叫水衡都尉,殊不知人家是管钱的,名符其实的财神爷。
也不要觉的李始贤曾经当过“中兵参军事”,和这“仓曹参军事”的名字也差不多,那这官也应该不低,而且能领军?
一个是“中兵”,一个是“仓曹”,但两者离着十万八千里…
这官看似什么都管,但就是不管兵:
掌文官勋考、假使、禄俸、公廨、田园、食料、医药、过所掌厨膳、出纳、市易、畋渔、刍藁;
掌仪式、仓库、饮膳、付事、勾稽、省署抄目、监印、给纸笔、市易…
好家伙,竟能管这么多,甚至还能管官员考核和工资,听起来权力好大?
大个毛线。
李承志先要想想,他有几颗脑袋,几只手,几只脚?
这么多职责,把他劈成十份,他能不能忙的过来?
这个官是浊的不能再浊的浊官。
南北朝时期所谓的清官浊官,指的并不是当官的贪不贪,更不是为官是否公正明。
更和是文是武没半毛钱的关系。
只是指干的活多活少的区别。
所谓的清官,指既清闲,管束少,拿钱还多的官。
浊官则反之,就如封给李承志这仓曹参军事,要多苦逼有多苦逼,要多累有多累,给吏员拉车的驴都比他轻松。
唯一的好处是看着油水多…之所以是“看着”,是指你光有胆子贪还不行,还得有能力兜的住…
而且还要看是那一级的仓曹参军事,级别越低职责越繁重,油水也就越少。
所以这种类型的官,其实大都是给庶族、寒门子弟准备的。
要还不理解,就想一下某些单位里,人家不但有正式编,还是领导家亲戚。
你不但人丑没背景,竟连岸都没上,还是个合同工…试问你还敢贪不敢贪?
李承志贪倒是敢贪,更能兜的住,但有什么必要?
将那两斗玻璃珠子随便抓两把买了,都比他当什么仓曹参军事贪一年的多…
对他而言,赚钱的方法不要太多,也真不是他狂傲,对于钱财,李承志真心没放在心上。
所以这官对他而言,比鸡肋还不如…
他心下狐疑,使劲的瞅着手里的那块令牌,试图看出这官是隶属哪个衙门的。
二十四朝中,再没有比南北朝时期的官职还乱的。
同样的一个官名,在不同的属地、不同的机构中,可以分出上下足差两三品的职位来。
便如封给李承志的这个仓曹参军事。
这若是隶属泾州刺史府的属官,估计就是八品。
但若是镇守府的属官,那就最少要再升三阶,也就是从六品。
想想又不可能。
他之前无官无职,朝造的封赏也绝对没有这般快,所以这官,等于是他的起家官,所以和清不清、浊不浊没关系,只论品级。
但即便是如崔、卢、郑、王、李这五姓高门,嫡系子弟举官,也鲜有八品往上的。
李承成瞅了瞅张敬之,又瞅了瞅奚康生,虽觉的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属下冒昧…此官,是否受张司马节制?”
意思是不是从六品的那个。
奚康生都被气笑了:“李承志,你做什么美梦呢?你问问奉直,他才是几品?”
李承志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意思是,这官就是隶属泾州刺史府的那个八品杂官?
而且是比驴都还累的那一种?
扯什么蛋呢?
看他默然不语,奚康生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由的冷笑道:“怎么,嫌官小?”
这何止是官小的问题?
要不是张敬之使劲的给他使着眼色,李承志差点没忍住,将头点下来。
看他不带半点虚色,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己,就差质问出口的模样,奚康生气的牙疼:枉老夫一片苦心…
“蠢货…白痴…给我滚…滚出去…”
看奚康生伸手,似是要去拿案上的醒木,李承志吓了一跳。
我又不说不当,翻什么脸?
他如猴一般的往下一窜,又飞快的将头一低。
一块惊堂木擦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底下的一众官僚都被惊呆了。
为官最讲威仪,下至从九品的芝麻官,上至一品的三大三公,哪个不是言笑不苟,喜怒不惊?
奚康生坐镇关中数年,为人秉性如何,这些官吏又怎可能不知道?
势如山岳、正言厉色、生杀予夺…
换个人,早不知被抽了多少鞭,打了多少杖,甚至当堂砍了脑袋都有可能,那会容你像猴一样窜出去?
傻子也知道,奚镇守对这李承志有多宠信?
之前站在李承志左近,抱怨过奚康生的那几个吏员,早已两股战战,汗如雨出…
奚康生感觉心好累。
第一次遇到这种从来不揣摩上意,反而还要上官操心,想着时时刻刻提点他的下属?
亏张敬之和杨延容将他夸的智慧无双?
眼瞎了?
奚康生狐疑的盯着张敬之:“莫非是,就如之前封他郡尉一般,李承志不知让他任这仓曹参军事是何意?”
张敬之抱拳一揖:“禀镇守,司下本想是提点一下他的,但这两日,怀德伉俪二人时时都不离承志左右,属下委实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时时不离左右?
看来是心疼坏了吧?
似是感同身受,奚康生怅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听到这句话,张敬之感觉好不怪异。
可怜?
李始贤和郭玉枝也就可怜了李承志那么几息吧?
他想了想,还是觉的让奚康生了解一下李承志现况的比较好。
“有没有可怜过不知道,但下官若是晚到那么一两息,李承志就被李怀德伉俪关在李氏先庙行家法了…”
奚康中胡子一抖:真打?
但仔细一想,确实该打。
就因为李承志贪功冒进,一念之差致使族人几近死绝,换自己是李始贤,哪怕是嫡子,也绝对能将李承志的腿给打折…
在这种家法皇权并重的时代,就是皇帝遇到这种事都不好置喙,奚康生自然也没好办法。
他又冷哼一声:“混账东西…警告他,若还敢挑三拣四,李始贤打不打不一定,老夫先将腿给他打折…
给他封个清的不能再清的郡尉,他嫌会让别人误以为是他对胡保宗落井下石,所以不愿做。
那好,换个油水厚的不能再厚的浊官,这总行了吧?
还不满意?
他李承志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我奚某人把这个镇守让给他当一当?”
奚康生语气虽严厉,张敬之倒不怎么害怕,知道这是奚康生的恫吓之言。
他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镇守放心,承志是不知其中就理,误会了镇守对他的誊护之心…稍后,下属定会予他解惑…”
不怪奚康生火大。
他原已准备让胡保宗明升暗降,将陇东郡尉的位子空出来,再封给李承志。
但李承志不答应…
是真不答应。
当然,奚康生自恃身份,便是再欣赏李承志,也不可能对他一个后辈将这样的话挑明。是张敬之得知奚康生的用意后,劝过李承志,但李承志犹豫都没犹豫就拒绝了。
达奚知道后,又跑去开导李承志,想让李承志明白:情义归情义,公务归公务,这个陇东郡尉,又不是李承志从胡手里夺过来的,有何做不得?
哪知刚一开口,就被李承志怼了回来:是不是到了哪日,你这个正五品的从事中郎,也能换我来做做?
至此,所有人便知道,李承志真不是假意推托。
达奚敬佩的不要不要的,不然何至于拼着挨骂,恨不得将胡始昌的私库给搬空…
至此,郡尉之事就此做罢,奚康生便转而求其次,给李承志安排了眼下这个‘仓曹参兵事’。
主要原因,当然是这官虽是浊官,品级也不高,但架不住管的宽,等于将整个泾州刺史府所有能捞好处的地方全囊括进去了。
再加泾州正是百废待兴,大治大立之时,每日的钱粮怕是要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平日里不显眼的一个杂官,竟突然变的举足轻重,炙手可热了起来?
给谁奚康生都觉的不放心。
想来想去,出于对李承志品性的认可,就选了他。
说直白些,奚康生完全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反正安排谁都杜绝不了贪墨,那还不如安排相对有操守的李承志,就算贪,也不会贪太多。
也有让李承志将起兵时的花废找补一下的用意。
至于李承志之前设想的让胡家贴补…
讲什么笑话呢?
即便安定胡氏不知道胡始昌之死的真相,但胡始昌一死,等于一场谋划尽皆成空,胡海老儿能给李承志兑现才见了鬼。
朝廷也更不可能将这部分度支补给李承志,至多也就是给李家多赐些田地…
但李承志确实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于公于私,奚康生都不可能装聋做哑,所以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反正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等到朝廷封赏的诏令一到,李承志该捞的也捞够了,自然是该封爵封爵,该升官升官。
但谁能想到,李承志还是不愿意…
李承志不是不想做官,只是不想做不困在奚康生眼皮子底下的官。
不出意外,历史大致还没出现偏移,奚康生马上就会迁任泾州刺史,继续坐镇关中。
以后待在奚康生的眼皮子底下,李承志就像是如来手中的孙猴子,任他折腾,也翻不出半点浪花来。
所以这陇东郡尉是打死不能当的。
其实他最属意的,反而是胡始昌之前给他封的萧关都尉。
山高皇帝远!
萧关离泾州虽说不远,但也不近,而且是扼守关中的重要关口之一,守将自然不能轻离,奚康生不会有事没事的就将李承志召回泾州,也更不可能动不动就跑到萧关去视察。
而且关隘守将的自主权限也很大,除了守关,还要守山。那么大一截陇山,随随便便视察一下,也得个三五七天。
只要安排得当,跑一趟河西完全没问题。
不提这个,即便出于与李松等人好联络的目的,李承志宁愿当个驿卒,也不原被困在泾州城内…
李承志病恹恹的靠在后衙的墙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他在等张敬之,想着讨教讨教,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奚康生对自己的信重和欣赏,怎么也不该给自己封这么一个官才对…
看他无精打彩,杨舒越看越是想笑。
他还以为,李承志真能做到视功名如粪土呢。
听到动静,李承志抬头一看,发现杨舒与张敬之正连袂而来。
明知他心情不好,杨舒却总忍不住的想调笑他:“升官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说做回东道,请我们吃顿酒?”
李承志幽声一叹:“延容公又何必来取笑晚辈?”
说着他又转过头,看着张敬之:“敢问司马,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什么好事呢,真当奚镇守之令是儿戏?”
杨舒又气又笑道,“信不信就地就能治你一个抗令不遵的大罪?”
张敬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意思是绝无可能了。
李承志脸一胯,止不住的直叹气。
虽说只是权宜之计,这官肯定做不长久,但他总觉的,若错过这次,一旦等朝廷的封赏赐下,将赏官封实,他九成九无法在短时间内跑一趟河西了。
难道真就任由李松等人纵马河西?
不去看一眼,做出妥善的安排,李承志一万个不放心…
想到这里,李承志念头微动。
自己在担忧什么,张敬之应该也能猜到几分,但为何奚康生要给自己封这官之前,他提醒都未提醒自己一声?
正猜疑着,又听杨舒一声朗笑:“这仓曹一职,你也莫要耿怀…是我与奉直向镇守荐议的你?”
不但有杨舒的份,竟还要加上一个张敬之?
李承志都听懵了,差点问出一句“为何”!
“一是镇守与某手下无人可用,二是此职虽卑,但权利甚重,兹事体大,交付与他人,奚镇守与老夫委实不放心…”
李承志暗暗的撇着嘴。
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泾州,还选不出几个清正明的官来?
非要把我这么一个璞玉良材,按到这种芝麻绿豆大,且又冗沉的职位上。
哪怕当不了萧关都尉,给个武职也行啊…
也就不知道李承志在这么想,不然杨舒非呸他一脸。
看他逾发郁闷,杨舒更觉好笑:“放心,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况且,老夫还能短了你的好处?”
说着又顿了一下,沉吟道:“左右老夫也要先回泾阳,将郡事交托清楚,就先让你逍遥你几日,等老夫回转之后,你再赴任也不迟…”
逍遥?
郁闷才差不多…
吐槽了半句,李承志眼角一跳。
听这话音,自己这官,直属上司竟是杨舒?
杨舒升官了?
他都没来得及问一声,杨舒便手一拱:“二位,某先走一步…”
随即,便从手下接过马缰,踩蹬上了马。
人都走出了十数丈,李承志竟然还没回过神来:“延容公…升别驾了?”
刺史肯定是奚康生的,想都不用想。
那想当自己的上官,就剩一个刺史佐官,泾州别驾了。
至于之前的别驾…连胡始昌都得问罪,更何况佐官?
自刺史以下,泾州城内的主要官员皆是待罪之身,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像胡铎一样被圈禁在府。
但从陇东郡丞到泾州别驾,中间足足隔着两品四阶,杨舒是怎么跳这么快的?
“那有这般快?他能不能往前一步,主政陇东郡都还是未知数…”
张敬之摇了摇头,“只是奚镇守手下暂时无人可用,权宜之计罢了。延容公只是暂署泾州别驾事,至于别驾之职最终花落谁家,还要看朝廷如何定夺…”
原来只是暂时的,就如自己这个芝麻官一样。
但李承志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延容公几时回来?”
若是时间宽裕,他完全可以操作一下…
“这又不是升迁,官印一挂就能走人?而是要两地兼署,自然要予属下交待的清清楚楚,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快也要十日半月以上…”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
“州城至萧关来去四百里有余,自是要尽量动身…明日卯时初,你便来府衙寻我…”
回了一句,张敬之又看着李承志,缓缓说道:“还有这参曹之职,你确实不用耿耿于怀…我之所以荐你,除了让你襄助延容公,也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等月余后,好助我安置乱民…”
还哪里来的乱民?
不是早被自己杀了个七七八八么?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
“州城至萧关来去四百里有余,自是要尽量动身…明日卯时初,你便来府衙寻我…”
回了一句,张敬之又看着李承志,缓缓说道:“还有这参曹之职,你确实不用耿耿于怀…因镇守要安置乱民,所需粮草、车马之巨,不亚于再次起兵…”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