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的中军大帐内点满了牛油大烛,亮如白昼。
李韵端坐堂上,双眼炯炯有神,隐露精光。
若只看这一双眼睛,任谁也不信他已是两鬓斑白的半百老人…
李韵看了看侍立在堂下的李承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入帐之间,他先私下见了李遵,三言两语间,李遵便将李承志找他套话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真是没想到,只凭令信中的一句话,李承志就能将自己的用意猜个七七八八?
杨舒真没白夸他…
帐中只有李韵与李承志二人,帐门大开,但李韵的亲卫却将营帐围的水泄不通。
被亲卫堵着,杨舒和张敬之也只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至于胡保宗…李韵刚一入营,他就悄悄摸摸的躲到了最后面,连帐门前都不敢靠近…
李韵督泾州事,连刺史胡始昌都要受其节制,何况只是郡尉的胡保宗?
即便不好直接杀了他,但李韵随便找个由头,抽胡保宗一顿鞭子不要太轻松…
赌住帐门,其实是李承志的主意。他是不想和李韵对话时,有人在旁边窥探:自己又不是影帝,发怒、悲愤的语气和声调好伪装,表情呢?
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来。
而且好处不止这一点,还能避嫌…李韵也觉的这个主意不错,赞赏的笑了笑,但语气却说不出的生硬:“白甲重骑几何?”
李承志:“三百!”
李韵:“甲卒又是多少?”
李承志:“只有一旅…另有五千木甲兵卒,四千民夫…”
杨舒坚着耳朵,一脸的古怪:李承志的账算的真好,刚刚好一万…
铁骑和甲卒具体有多少,他和张敬之确实不知道,但猜测一两千应该是有的。李承志只报七八百也不算错…
问题是,得把李韵蒙混过去才行。
一万白甲军,一半在营内休整,一半在营外立阵,李韵只要出去转悠一圈,就能数个七七八八…
但诡异的是,李韵不再追问,也没说要去查实,突然就就将话头转到剿贼上了:
“为何停战?”
“晚辈怀疑贼兵有诈!”
“之前为何无诈?数万叛军被你剿的只剩两千了,反倒有诈了?好,就算有诈,那你准备攻还是撤?”
“自然是攻!”
“何时攻?”
“明日天亮…”
“即然要到明日才能战,那今晚就由府军先战吧…”
李韵的声音又冷又硬,问的又快又急,只是三两句,竟然就将李承志逼到了墙角里。
杨舒眉头一皱:怪不得李韵听到李承志那般敷衍且强势的应答,却不追究真伪,原来在这里等着?
意思是既然不说实话,那就打过再说吧。
一旦开战,士卒有没有穿甲,又有多少穿了甲,一看便知。
李承志也更不可能将这一战让给官兵。
只因谁打这最后一仗,或是最后擒了刘慧汪,平定泾州的首功自然就是谁的。到时白甲营别说功营,怕是连苦劳都捞不到半分…
果不其然,只听李承志沉声应道:“多谢都督好意,白甲军也能夜战…”
但夜战岂是那么好打的?
十之八九,敌我双方都会乱成一锅粥,只知道砍杀,却不知道杀死的是敌是友…而白甲士卒越是悍勇,误伤反而就越重…
况且,只是数千乱贼么?
那依然围在州城之下的数万乱民,还在时不时的狂呼“往生极乐”,这分明是在等白甲军入瓮,而后拼命。
而且还是数万人!
以李承志惜兵如命的性子,若是折损过多,怕是会疯…
不打又能怎样?
李韵可是关中道右都督,持假节,若有违抗军令者,可先斩后奏…
两人又惊又疑,担心李承志是不是会就此翻脸,突然听到帐内“咚”的一声重响。
杨舒和张敬之吓了一跳,还以为李承志动手了,猛的斜身往里一探。
原来是李承志单膝跪在地上,在给李韵行军礼:“谨遵都督令!”
声音又沙又哑,像是已愤怒到了极致。
看李承志眼角含泪,满脸悲壮,两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导。
人都已奔出大帐,张敬之才反应过来,急声呼道:“承志,莫要冲动…”
他是怕李承志杀红了眼,亲身犯险。
只听远远的传来“嗯”的一声,再不见有回应。
杨舒气愤填膺,早已满脸怒容,却不敢质问李韵。
此时将李韵的面子折的越狠,他对李承志的怨恨和猜忌就越重…
等奔到营外,李承志的脸上哪还有半丝悲意?
嘴角止不住的往上勾,分明是高兴的都快要笑出来了。
谁想到,本以为是催命的阎王,转眼前,就变成了救命的观音?
看他出营,李松飞快的迎了上来,低声说道:“郎君,李时连送两分急报,已探至安武城下,并无异常…”
若说之前的把握是八成,加上这一句之后,那李承至少有了九成:李韵不是在欲擒故纵…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耳中不时就会有“往生极乐”的呼声传来,喊声早已变了样,想必整整一天,嗓子都喊哑了吧?
不知道还有几分力气作战?
再往东看,临近州城墙下,燃着三堆约一丈高的篝火,刘僧汪仅剩的两千僧兵,数万乱民,全都聚与火堆之下,一层围一层,又齐又密,就偈是活靶子一样。
李承志估计,即便真把辅兵派上去,杀溃这些乱民也问题不大。
就算这些乱贼士气高涨,也跟一群没见过老虎的驴差不多,最多只会踢两脚虚张声势,却不知道老虎不但有尖牙,还有利爪…
李承志双眼微眯,冷声说道:“李松,传令李亮,发动…”
没有鼓声,没有哨声,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一队接一队的步卒背着水囊,土包,猫着腰踮着脚,几乎声息的朝敌营摸去。
再往后,前军悄悄的撤开了阵墙,六百驾厢车严阵以待,只等李承志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