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朕的太子?哈哈哈哈哈…吭…吭吭…”
皇帝突的几声急咳,腰腹用力的往上一挺,身体弯成了一张弓。
“快…快啊…按住陛下…”
王显尖吼着扑了过来,撞的刘腾倒跌出去了三四步。双手就如铁钳,一手急捏皇帝的两腮,另一手狠狠的掐着皇帝的人中。
惊厥?
徐謇猝然一惊,急喝着四个弟子紧紧的按住了皇帝的四肢。
就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元恪使劲的扑腾了两下,突又“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喷了王显满头满脸。
这口血一吐,就像奇迹一般,前后一眨眼的功夫,皇帝却又醒了。一双眼珠子贼亮贼亮,有如通了电,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潮红。
回光返照?
如刘腾、如元怀、如几个医官,脑子里突就冒出了这四个字,脸色齐齐的一变。
“朕…何其不甘?”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皇帝仿佛全身的力气,奋力嘶吼道,“该杀…尔等都…都该杀…”
“陛下…陛下息怒啊…”
刹那间,有如下饺子,殿中“噗通噗通”的跪满了一大堆。就只有李承志跟僵住了一样,呆呆傻傻,纹丝不动。
“逆臣…你…你不是…胆大包天么,竟也会怕?哈哈…”
元恪挥开王显挽来的手,笑的像个神经病:“放心,朕不杀你…”
李承志本能的就想摇头,但脖子就像焊死了一样,扭动不了半分。
我怕的是这个么?
你可是元恪,是北魏世宗,更是玩弄朝臣、权贵、宗室于股掌之中,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宣武皇帝?
且看看元宏驾崩之时权势滔天、手握重兵的辅臣、亲王、宗室,如今还剩几个?
曾经风光无忌的南朝,强盛至极的柔然,又在哪里?
你十年未出京城半步,依旧能让元魏国力盛至巅峰,却看不住一座小小的皇宫?
竟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给你戴了绿帽子?
刘腾是干什么吃的,于忠、元渊、元晖是干什么吃的,宫女、侍选、太监、黄门、三万羽林、一万虎贲,以及天知道有多少的暗人、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如果元怀说的是真的,你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早被人暗杀了一万遍才对,何需等到现在?
更何况,你连死都不怕,却被一顶绿帽子气的怒气攻心,吐血不止,马上就要断气?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遇刺那日,皇帝被铁钎穿腹,依旧淡笔风声的场面。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殿中,好像就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呵呵…逆臣…”
皇帝轻唤了一声,却惊的李承志一个激灵。脑中还在适应,舌头倒先一吐噜:“嗯?”
看来吓的不轻,竟连尊称和自称都不都知道喊了?
皇帝黯叹一声,气若游丝的吐着气:“去…将元怿、元嘉…都…一并带来…”
这是要当面对质?
李承志本要回应,但一个“是”字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无意识的嘶鸣。
“刘腾…召胡氏来…”
“臣…遵命…”
刘腾哽咽着回了一句,爬起来时,李承志已然跑出了五六步。看其腿脚虽还拖着些,但比起之前已灵活了不止一倍?
他这么急做甚,就似狗撵一般…
心中稍一狐疑,刘腾脸色微变:天子令?
偷眼往后一看,皇帝好似并无察觉,老太监暗暗的一咬牙,扬声喊道:“李侍郎,且等等…”
老胳膊老腿竟也不慢,只三两息,刘腾就追上李承志。堪堪下了殿阶,他才低声问道:“你跑这般快做甚?”
做甚?
再不跑,爷爷就绷不住了你知不知道?
李承志猝然一停,本想好好观察观察老太监,但恰好吹来一阵寒风,冻的他一个冷战。
此时才发现,冷汗都不知已出了几茬,身上又冰又冷又黏,好像裹了一层冻泥。
再一回头,只能看到昏暗的灯光下,老太监的一双三角眼泛着幽光,却看不到脸色如何。
这也是个老狐狸,别自己没看透他,倒让他将自成怀给识破了。
李承志低下了头,像是惊骇至极:“不跑…等着被陛下砍头么?”
好似感同身受,老太监也打了个激灵,嘶声道:“陛下…不行了,怕是要疯…”
稍稍一顿,老太监的声音压的极低,“你有天子令,不如…调兵勤王?”
勤你娘,兵是这么好调的?
皇帝疯不疯不知道,我看你倒是先疯了?
元恪要不死,今夜就能砍了我。就算元恪死了,但凡新皇上位,依然会第一个砍了我…
“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要不你来?”
“放屁…谁不知陛下已将旌节暂授予你?若借予我,便是矫诏,罪同谋逆…老夫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像是被撞破了的贼一样,刘腾“嗖”的一下躲开了好几步,边往后殿跑边骂道,“奸诈小儿,竟敢害我?”
怕是你要害我才对吧?
好啊,第二个狐狸的尾巴也要露出来了?
爷爷今天就豁出这条命,也要看看这群妖魔演的是哪一出聊斋。
至是第一个狐狸…
李承志举起手指,在胸前抹了一下,又放到鼻下用力一嗅。
爷爷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
也可能不是猪血,或是掺了羊血,但绝对不是人血,人血虽腥,却没这么膻。
怪不得吐第一口血之前,你要用力的嚼两下?
怕是藏在嘴里的血快要凝住了吧?
要不是多少懂点医术,知道就算肝全碎成渣,也绝对不可能从嘴里吐出来,差点就信了…
后面吐的那几口之所以变成了鲜血,应是咬破了舌头,还是王显往你嘴里塞了东西?
元恪,你可以啊,要不我给你打个小金人?
王八蛋…
李承志用力的一咬牙,呼喝着元谳等人,驾车往式乾殿奔去。
两宫中间还隔着一座昭阳殿,足距两里。李承志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起来,也足有一刻才去而复返。
这一刻间,他脸绷的如一块铁板,更是惜字如今,整个过程中就只说了两句:
陛下有召!
得罪了,搜!
动手搜身的是元谳、元琰几兄弟,就连老太尉和高肇的裤裆都没放过。
这两老头奸滑似鬼,都快成精了。没有半点不快,更是没多嘴问半个字。
就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二位如此,元雍更是不敢张嘴。就只元怿,临上车之前嘶吼了一句:“李承志,你敢陷害于孤?”
李承志只当是耳旁风,用手虚点着车厢,意思是让他麻溜点滚上去。
爷爷害你个毛,天知道你是不是也在演戏?
这一个个就如影帝附体,他谁都不敢信了…
自李承志去而复返,也就半个时辰。但元怿就像老了好几岁。脸色灰白,头发凌乱,眼神惊慌无措。应是惊惧过度,有些站不稳,更显身形单薄,似是见风就要倒。
但底子摆在那,元怿虽显苍桑,却别有韵味。李承志脑子没来由的冒出了两个字:病娇。
李承志不知道元怿是不是真偷了胡允华,但绝对敢确定:元恪驾崩后,胡允华临朝,硬是辶畐女干了元怿。
就因此故,胡允华被囚,元怿被杀。
若这般想,还真就说不准是胡氏早就思了春,盯上了元怿,就如高英…
一想到高英,李承志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没事长这么好看做甚?
等再进殿,又换成元恪躺在榻上。与之前相比,脸色像是又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涂了粉。
榻前跪着元怀和其子元悌,再往后是刘腾,但不知为何,却不见胡允华。
几个医官已被赶走,只有王显和徐謇侍在皇帝两侧。看着这两老头,李承志暗骂不止:第三个,第四个…
四人躬腰问安,皇帝也不回应,眼神依次掠过,最后定格在了元怿脸上:“跪下!”
元怿直挺挺的往下一跪:“陛下,臣冤枉…”
“元怿,你还有脸喊冤?”
元怀如疯了一样的扑了上来,好在元晖见机的快,一把就将他按伏于地。
奋力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不开,元怀如杜鹃泣血,厉声哭道,“你要杀我灭口也就罢了,但冯氏何辜,元诲与元修又何辜?”
“五弟,不是我…”
元怿忽的一顿,“我为何要杀你灭口?”
“哈哈哈…你问我,你为何要杀我灭口?元怿,你莫非忘了你酒后之言?皇兄在此,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胡氏没送过你鸳鸯锦帛,你更无夜宿过清泉宫?”
一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殿内雅雀无声。
“得得得…得得得…”
就如一只老鼠抱着一颗花生壳啃的正欢,响动虽轻,却掷地有声。
众人惊恐的看着元怿,只见他牙嗑的哆哆直响,泪流不止,有如泉涌。但两瓣嘴唇光顾着打架,却半个字都辩不出来。
又听“咻咻”一阵,元怿的膝下多出了一滩水迹,且越来越大。
竟然吓傻了?
李承志的一对眼珠使劲的往外突,恨不得怼到元怿的脸上。
元怀说的,竟是真的?
好个王八蛋,你也真敢干,枉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
不对!
元恪再能演,再能忍,也忍不到把老婆送给别人绿的程度…
他飞快的一抬眼,却见皇帝朝后偏着头,好似在看榻边屏风上的画。
殿中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大声喘气。就连元嘉、高肇、元雍等人往下跪在时候,都是轻了又轻,小心又小心。
皇帝突的开了口:“胡氏,你有何话说?”
随着两声呜咽,元晖将胡充华提了出来。是真的提:双手被绑于身后,口中塞着一块布。虽然双腿并无束缚,但直打哆嗦,软的像两根面条,哪还能站的住?
就知道哭,你倒是摇一下头啊?
完了,皇帝真被绿了?
“元晖,将她押下去,看仔细了,朕稍后处置…”
听到这一句,元怿才似如梦初醒,一个“冤”字刚到嘴边,见皇帝伸手指来,宛如一把利剑刺到了胸口。
元恪的声音冷的像冰,不带一丝感情:“元怿,莫要逼朕灭你满门…”
“咚!”像是木桩,元恪一头栽了过去。
皇帝又一声低喝:“出来吧!”
屏风之后,竟还藏了好多人?
任城王元澄、前侍中游肇、左侍中刘芳、右侍中崔光、汝阳王元悦。
除了这五位,高英竟然也在?
脸一个的比一个黑,但尚算沉稳,至少没有失态。
奇的是,元悦竟没被吓的发抖?
不看元雍,惊的跪都跪不住,都快软成一滩泥了。
就只高英最是慌乱无措,眼神不由自主的就想往李承志身上瞄。但刚一抬眼,却先迎上了高肇锋利且阴狠的目光,硬生生的逼的高英低下了头。
没一个敢多余发出半丝声音,依次绕过屏风,在榻前跪好。
“都带了吧?”
“秉陛下,都带来了!”
“烧了!”
“是!”
游肇、刘芳、崔光同时起身,各捧着一只锦盒,又跪于皇帝榻前,依次打开。
李承志站的不远,看的极是清楚:从三只锦盒中,是三根一模一样的卷轴,分明就是圣旨。
皇帝上次留的遗诏?
元恪挨个对验了一遍,又点了一下头,三分圣旨便被投进了火炉。
看着炉火突冒,散出刺鼻的烟味,皇帝惨然一笑:“便是朕有万般不甘,又徒之奈何?”
殿中跪满了一大堆,却没一个出声应对,或是安慰。
李承志努力的睁着眼睛,一个挨一个的瞅着。但可惜,都像是脖子断了,没一个敢抬头。
好像才看见他,皇帝幽声问道:“逆臣,你为何不跪?”
我倒是想跪,你也得给我时间反应:我怎就一万个不信,元怿真在你眼皮子底下,给你戴了绿帽子?
但怎么看,元怿和胡充华都不像是演戏的样子?
要不是时机和场合不对,李承志都想给元怿把把脉,看他是真晕还是假晕…
心中腹诽,刚要曲膝,又听皇帝斥道:“滚过来,予朕留诏…”
底下不少人惊的抬起了头。
三公、四侍中皆在于此,且有数朝元老、更有元恪登基之初的次辅元澄、三辅元嘉,凭什么让李承志代执御笔?
李承志气的想骂娘…皇帝的娘!
元恪啊元恪,知不知道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