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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进退维谷

大魏春 眀志 6762 2024-07-16 21:07

  

入冬不久,大碛就已然下了三场雪。

  

好在雪不大,气温也不算太低,且阴少晴多,是以随下随化。

  

但傻子也知道,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而无论流民也罢,士卒也罢,就凭仓惶之际带的那些车、帐,薄衣,根本无法在这四野之地挺过严冬。

  

若不趁着草地尚未冻实,不能使兵卒、流民有栖身之处,但凡等到冬至以后,死尸能铺满大碛。

  

无奈之下,罗鉴只能令镇军、民户就地取材,于草原上凿挖地穴。

  

才是初冬,雪也下的不大,是以冻层并无多厚,也就三五寸。拿杆铁枪用力一扎,就能戳破冻皮。而后再用锄头、铁铲扩大、挖深,三两个民壮不到半日,就能凿出深六七尺,方圆一丈的一个大坑。

  

然后拆了车辕用木杆搭梁,毡麻铺顶,再用草叶和泥糊裹四壁,之后用烟薰干,便是一口地窝子。

  

也就堪堪可供三四人栖身,若是户中丁口多一些,就只能另开一口,且要相距两丈之外。

  

只因草皮以下皆是砂土,虽然松软好挖,但挖的稍大一些,或是两个地窝子离的稍近些,就有坍塌的风险。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什么舒适可言,昏暗只是一方面,阴潮才是要人命的问题。一场风寒,就有可能绝户。

  

但多少能遮些寒气,总要好过冻死于荒野之中。

  

罗鉴站在望楼上,眉头紧的仿佛缝在了一起。

  

远远望去,原野中那些一个个已然挖好,或是已挖到一半的大坑,就如数不清的老鼠洞,灿若繁星。满山遍野尽是人影,一股股雾气呼出,凝如白炼。如同一道烟云凭空生出,自下而上,广如天幔。

  

看似浩云烟海,实则雾惨云愁。

  

罗鉴怅然一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莫过如此!

  

他原本以为,既然西海贪心不足,欲坐收渔翁之利,收附北镇之溃兵,流民,那我就将计就计,索性让你吃到撑死:先以流民开道,再以兵卒混入其中,就能浑水摸鱼,遁至西海。

  

之后无论是反客为主,予西海中心开花,或是鹊占鸠巢,再慢慢计较也不迟。

  

但谁想这陈兵于大碛的西海主将不是一般的谨慎,稍察珠丝马迹,便猝然警觉。立刻封死了通往西海的诸般要道,将溃军、流民堵在了大碛。

  

至此,罗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谋划已然败露,再想浑水摸鱼已绝无可能,只能兵对兵,枪对枪,明火执杖的与其战一场。

  

此时罗鉴的信心都还很足,以为镇军足有八万余,再予镇民中选些丁壮,凑够十万大军绰绰有余。而敌方就只万余兵力,以十敌一,万万没有败的道理。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近十万大军,竟对万余敌军无可奈何?

  

将比干城围的倒是如铁桶一般,且已足足一月,可惜镇军不但未得寸进,反而死伤不少。

  

而如果拔不掉比干城这颗钉子,这十万兵是万万不敢动的。也不是不能分兵:一部继续围困予此,另一部快马加鞭,直进西海,打李承志一个措手不及。

  

但罗鉴又拿不准分多少合适?

  

只因傻子也知道,西海敢予此处陈兵一万,留驻于老巢的兵力至少也该在两到三倍。

  

已足足围困比干城月余之久,他连这一万都对付不了,何况还要舟车劳顿行进近两千里,再对付以逸待劳的两三万强敌?

  

去的少了无济于事,还很有可能肉包子打狗。去的多了,万一比干城中这一万突然出城反击,再若是败了,那就是腹背受敌…

  

如此一来,罗鉴是进不敢进,退不敢退。绞尽脑汁,才想出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就地驻于大碛,最好能将比干城下这一万西海兵先耗死。

  

所以他才召集民壮,就地凿挖地穴…

  

这东西虽能遮风蔽寒,却阴湿无比,虽冻不死人,但最后病死的定不在少数。然而罗鉴已然顾不得了。

  

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徒之奈何?

  

若是换一个角度,也不尽是坏事:多死上些妇孺、老弱,至少可以省出不少粮食,让活着的丁壮再多活几天…

  

观望了一阵,罗鉴下了望楼,在一众亲信的陪同下,往比干城行去。

  

比干城距此不远,也就十里,都不需催马,只是信马游缰,也只用了两刻就到。

  

还余四五里之时,就能看到关下毡帐如云,旌旗林立。四城之下皆是镇军营寨,围的堪称水泼不进,密不透风。

  

但诡异的是,无论城外的镇军,还是城上的西海兵,皆无丝毫动静。

  

罗鉴又是一叹。

  

不是他不想攻,而是根本攻不下来。

  

起先那一两日,大半敌军还驻在城外,敌帅虽依城摆了一座长蛇阵,却松松跨跨,断断续续。甚至还有少半兵卒在山后牧羊,好似视这近十万镇军如无物一般。

  

罗鉴大喜,以为有机可乘,先令甲骑冲阵,却不想当头就挨了一棒。

  

也是那时,他才见识到了闻名已久的“李氏天雷”:骑兵距敌还足有百丈,便有无数铁罐飞来。只见一阵火光并雷响之后,数千骑兵便一溃如水。

  

好在敌军骑兵少,不敢追击。但镇军也被吓破了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退回关城。

  

但因关城太小,至多可驻兵三营,况且还有无数牛羊,李丰只能令大半兵卒于城后山谷驻营。

  

罗鉴又以为来了机会,这次换成了步卒,欲翻过山岭,绕到谷后抄其后路。

  

但谁想,这次受的教训更深:李丰只用了两营弓卒,就牢牢的守住了谷口两端的山崖。敢有一个翻过山梁,保准有来无回。

  

罗鉴总算是知道了,为何奚康生、邢峦、崔延伯、李韵等元魏近半名将,率兵近二十万,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夏州?

  

只因高肇用的也是火箭,此物果真是邪之又邪,毒之又毒,便是铁甲也沾之即燃,如附骨之蛆。

  

便是如此,罗鉴依然不死心,又令麾下攻城,甚至是不计死伤。又是足足十日,予城下丢了近万具死尸,而比干城上的砖角都未崩掉一块。

  

不论镇军出动多少兵卒,用何种攻城之器,但凡近至城下三十丈,那火箭就如蝗雨激射而下。而只需片刻,楼车也罢、冲车也罢,全都被烧了个稀巴烂。

  

罗鉴想不通,西海哪来这般多的火油。

  

那天雷也就罢了,应是备的不多,也就危急之时,城上才会施放一二。但那火箭就如无穷无尽,这近月以来怕是抛下来了百万支都不止?

  

而久攻不下,且死伤渐重,罗鉴只能暂时休战,而后将关城围成了铁桶。

  

如今也就只能寄希望于敌军粮草不多,撑不过一月…

  

这般安慰着自己,罗鉴进了北城,登上云车之后往比干城中观望。

  

但只扫了数眼,罗鉴心中就如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如山。

  

此时刚过午时,关城之中竟然就起了烟火,且不至一处,四城之中尽皆如此。

  

再往城后谷中看去,也如这般,只见炊烟袅袅,千缠万绕,多到数不清一般。

  

总不能是守军的柴草多到用不完,用来烤火吧?

  

想也能知,定是在起火造饭。

  

罗鉴依旧残存了一丝期翼,沉声问道:“想来敌军粮草不济,并未用朝食,竟至此时才生火造饭?”

  

北营守将猛的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粮草不济,舍不得朝食?

  

天色堪堪见亮,关城之中就见了火光,那城中敌将也是奸贼一个,竟有意让伙头兵于城头架锅,杀牛宰羊的动静何其大,予一里外都能听清。

  

离城近些的守军甚至能闻到肉食的香气…

  

军将正在为难,不知如何才能让都督知道实情,还不能伤了他的颜面,突听一阵牛哞之声。

  

守军又要宰牛杀羊了?

  

听到响动,罗鉴的脸色突的一僵:怎就忘了初到此处之时,还曾见这伙贼逆牧有许多牛羊?

  

便是只有十万,平均分到万余兵卒手中,每人也有十头之多。即便放开肚皮吃,也够三四月所用。

  

何况敌军半骑半车,本就携有无数粮草。

  

再看军将的脸色,罗鉴便知自己一时情急,就连逻辑都不顾了:敌军哪是粮草不济,而是一日三餐顿顿有肉。

  

反观镇军,自两旬以前,兵卒便已开始定量发放口粮,每日只食早晚两餐,且只有往日的六成。

  

至于民户,只予丁壮发放口粮,且只发五成。好在大碛水草颇丰,至少还有草根可挖。有时运气好,一口地窝中能掏十数只鼠仔…

  

心中这般想,罗鉴的脸色越来越白。

  

长此以往,麾下士气定然一日低过一日,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兵溃逃。真到那时,他便是浑身本事也难有回天之力。

  

更令他不安的是,于数月之前,他就与元鸷约定,最迟于冬月初合兵于居延湖畔,共讨西海。但眼见约定即近,已无几日,他却依旧被阻于近两千里外的比干城下?

  

哪怕将民壮算在内,元鸷也才只三万兵马,焉能是李承志的敌手?

  

难道只能分兵,留两到三万予此,其余急速西进?

  

但若是退一步:只是一万敌军都令他束手无策,天知道西海还有几万?便是与元鸷兵合一处,就一定能势如破竹,夺下西海?

  

一时间,罗鉴心焦如火,又急又怒,额头上隆起了根根青筋…

  

罗鉴焦燥无比,李丰却是得意不已。

  

他自视甚清,自知才能与智计只是平平。无论政务,还是军事,都与李松、李亮、皇甫等人差着许多。所以他向来谨慎,凡行事从来都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就如此次,原本只为接收流民,并未料到会与敌接战,是以李承志本只令他率五千新兵驻于比干城即可。是李丰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硬是带足了上万大军。

  

而且其中足有五营为俱装甲骑,且其中三千为战兵旧部,战力之强、士气之盛可想而知。

  

剩下的两营虽为降卒新编成军,却也是精挑细选,弓马娴熟的骑兵。

  

剩下的五营全为车兵,也是由秦、梁二州的降军整编。其中足二十年的老光棍都被李承志安排着娶了老婆成了家,分了田地分了牛羊,且如今更是甲胄齐备,军纪森然,是以军心士气也罢,战力也罢,早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外,以备不时之需,李丰足足带了五千枚手雷,百万支火箭,堪称兵精马壮,甲坚兵利。

  

之后又因过于轻闲,心中过意不去,他又派兵回西海赶来足十数万牛羊于大碛代牧。

  

便是这般阴差阳错,他凭空就多出了数月的口粮。再加上原有的粮草,怎么也够半年所用。

  

要实在不行,还有近一万五千匹战马与驽马,若是尽数杀了,就是吃一半扔一半也足够半年所用。

  

粮是够用了,又因关城之后就是河谷,不但有水,还有树木可伐,故尔水与柴草也不算缺。但未雨绸缪,自入关城以后李丰便令兵卒屠宰牛羊,好省些草料以备马用。

  

唯一所虑的,便是箭矢。来时所备的百万余已用了七七八八,不得已,李丰只能令兵卒收集长枪,将其劈削成箭杆,而后趁入夜后将兵卒吊下城收集箭头、破衣,再令兵卒制箭。

  

无胶可用,就只能将牛皮熬化代替。火油不够,就只能烧炼羊油、牛油,将麻丝、羊毛浸透,再绕于箭支之上代替。

  

好在来时备的地雷不少,李丰又令兵卒撬开了近半地雷,倒出火药制了一些,以防万一。

  

就如这般,李丰才虎胆包天,一改谨小慎微的秉性,明明可以趁罗鉴发难之际撤回西海,却反其道而行,就如一颗钉子一般,扎在了比干城。

  

只要他不退,罗鉴就不敢尽起大军直入西海。至不济也要分出一半兵力在此围困,不然就会腹背受敌。

  

如此一来,罗鉴可进犯西海的兵力也就三五万,而不论是三万还是五万,对郎君而言,都如手到擒来。

  

但予罗鉴而言,却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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