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野渡无人天地远
苏音纯粹是被阴气给熏得醒过了神。
在此之前,在她走神的那短短十余秒里,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女鬼口中的老仙翁,与炼制时髓的某位大能,是不是同一个人?
答案显而易见。
可不知何故,苏音就是有种事未尽、意难平之感,仿佛拼图缺了一块。
且缺的还是至关重要的一块。
她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正自苦思冥想之时,浓烈的怨气和着湿热扑面而来,硬生生将她给臭醒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阴鬼爆炸前后迸发的那股子阴腐之气,和烤干了的翔腌咸鱼差相仿佛。
所以,你懂的。
苏音将衣袖牢牢掩住口鼻,目注伏地抽搐的阴鬼,这才惊觉自己一时没在意,覆在身外的灵力竟泄漏了少许,那女鬼显是吃不住劲儿了。
“啊,抱歉抱歉,本座想事情来着。你还好吧?”苏音收束起灵力,关切地问那女鬼道。
毕竟人家是受托而来,这要真当场炸了尸,总不大好。
悦耳的问话声随山风拂来,阴鬼只觉压在身上的大山霍然一轻,她整个鬼都松泛了,忙不迭磕头:“奴…小妖还…还好。”
虽然压力骤减,阴气渐复,可她说起话来依旧齿关打战,浑身哆嗦个没完,一句短语愣给截成了三段,还说得格外艰难。
苏音心下越发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有心帮她一帮,转念再想,还是算了吧。
她这一身精纯的灵元,那就是阴鬼的天然克星啊,这要是一发甩过去,估计这天就真真聊死了。
魂飞魄散的那种。
思及此,苏音便很贴心地向后退开数步,离那女鬼远了些。
果然,她离得越远,那阴鬼的情形看上去便越好。未几时,女鬼身上的黑烟渐渐便熄了,原本已然现出的真身鬼影,也重又被压制了下去,外表看来,仍是那俏丽媚人的小寡妇模样。
“谢上仙垂怜。”女鬼伏地叩首,语声妖脆,真心感谢上仙不杀之恩。
见她再无炸尸的可能,苏音也算放下了心,便问:“这棺材里是谁?”
莫名其妙得了一副棺材,感觉还是实心的,苏音很好奇里头装殓着哪位大人物?
莫非自己要救的,就是这棺中之人?
女鬼很快回道:“启禀上仙,棺木设了禁制,奴打不开,也不知道里头是谁。”
却是直接告诉苏音她居然还想偷着开棺,却因功力不够而放弃。
倒是个老实鬼。
苏音也未与她计较,想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一抬下巴:“若是无事,速速退下。往后不可伤人,好生修炼。”
女鬼如蒙大赦,冲她拜了几拜,细声道:“谢上仙教诲,奴告退。”
语罢,白袖一拂,已然不见。
走得还挺快。
苏音凝了凝神,举目环视,四野寂寥、风雨依然,除了地上摆着的那副棺材,一切如常。
是夜,浮翠驿的店伙见天色已黑,风急雨大地,显是不大可能有人住店,他便早早地闭了门,搬了张竹榻放在短檐下,摇着扇子偷闲纳凉。
正要盹儿着的时候,那院门忽地被人扣响,一道熟悉的语声清越如琴筝:
“李小二,开门来。”
那叫李小二的伙计一听这声音,立时醒了大半,忙忙扔下扇子跳将起来,一面高声应道“女冠且稍候”,一面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了院子。
这声音他可不会忘,分明便是那容貌清丽、出手大方的苏女冠。
他原以为苏女冠跑山上感应天地灵气,没个十天半月不得回转,未曾想这才过去一晚上,人就回来了,可见这浮翠山就是个死地,根本不可能有灵气嘛。
李小二笑嘻嘻拉开门栓,顺手拿起一旁的灯笼挑高照向前方,便见门外阶下立着一名青袍少女,单手托着个大棺材,正淡然地看着他。
李小二的笑僵在了脸上,呆望了苏音片刻,蓦地大叫一声“俺地娘”,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浮翠驿登时一片兵荒马乱,驿丞的怒吼、婆子的哭叫、伙夫的惨嚎,以及少数住店客人的议论,直是闹个不休,将至天明时分,才终是安静了下来。
经所有人一致投票表决,苏音被赶出了天字号房,搬至柴房居住。至于她拿回来的那副大棺材,也被放进了柴房。
苏音则为此付出了整整三两银子的巨额房费。
虽然说人死为大,可她莫名其妙抱着个棺材跑回来,人家驿站也是很忌讳的好不好?没把人当场赶走,已然是人家格外开恩了。
唯一没受影响的便是大青驴。
这货依旧住在马厩里,享受着高级草料的供养,吃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
苏音捏着鼻子在柴房里住了三天。
她当然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而是谨遵那位大能的交代。
那副棺材确实被下了禁制,可是,当苏音托起棺木的那一刹,禁制便即松动,现出了写在棺材上的一列朱砂字:
天晴出驿。
这是在明示苏音,等天气放晴,再离开驿站。
所以,她与那副打不开的棺木同居了整整三天,个中艰辛,自不必提。
到得第四日,终是雨霁云收、晴空万里,苏音牵着小倔倔、托着大棺材,在驿丞与李小二亲切友好的注视下,离开了浮翠驿。
此番回城,她决定走水路。
一来可以节省时间,二来,某道姑拉着棺材招摇过市,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纵使最后仍免不了被人围观的命运,苏音也希望着,这一天能够晚些到来。
临行前,她提前向李小二打听到了最近的渡口——浮翠渡。
那里离着驿栈也就三四里地远,平素比较冷清。李小二很隐晦地表示,只要苏音肯花钱,渡船还是愿意让她带着棺材上路的。
直到走出去老远,苏音才咂摸出这话有歧义,却也不可能回去找人理论了。
二十分钟后,浮翠渡前方的石滩上,便转出了一人、一骑。
人著道袍、手托巨棺;青驴啃草、一步三摇。
苍茫天水间,这古怪的组合竟奇异地与此情此境交融,就好像这个时辰、这个地方,就该有这样的单人独骑出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