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祝烽和南烟的心都震了一下。
他们,都是皇室中人,哪怕天生不会,也必须在平日里学会说话的方式和技巧。甚至,哪怕不是皇室中人,哪怕只是个当官的,都知道在谈判的时候,气势上要先声夺人,绝对不能输阵。
皇帝开口,从来都是先给人治罪,等吓得对方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的时候,再谈正事,是给自己占了先机。
你可知罪。
这四个字,算是皇帝跟大臣们谈话的时候最常用的了。
哪怕,如今是两国皇帝交谈,不能先治对方的罪,但至少口头上,得先占理才行。
但蒙克——
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竟然先致歉!这不是等于先把话语权和自己的把柄都交到对方的手上去了吗?
即便祝烽在来的路上已经将谈话的内容和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设想了千万遍,也设想了千万种,但连他也没有想到,蒙克会来这么一手。
不过,哪怕是震惊,他也不会让对方捕捉到。
只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似笑非笑的说道:“陛下说的,是哪一桩?”
这话一出,又反将了对方一军。
意思是,你干的混账事太多,老子记不起来是哪一个,你最好自己交代。
蒙克原本在欣赏南烟和英绍脸上愕然的神情,当然,有一点遗憾的是,这位炎国皇帝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表情的变化,而听到这句话,倒是让他差一点哑然失笑。
祝烽就是祝烽。
不但手上的刀剑锋利,唇舌之利也并不输人。
是谁说,上战场的人都是莽汉,只知道横冲直撞不懂变通的?眼前这个人,显然就是个例外。
蒙克定了定神,然后微笑着说道:“也不怪陛下不记得,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不过,这个重要的东西,朕想了许久,还是应该交给陛下才对。”
说完,轻轻的击了一下掌。
这时,一个士兵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还盖着一层柔软的明黄色的绸缎,直直的走到祝烽和南烟的面前,放到了他们眼前的桌案上。
一看到这个,祝烽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南烟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这个…
虽然她不知道绸缎下面放的是什么,但这绸缎,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虽然,盖着一层绸缎,不知道下面放着什么,但至少就这样看来,不是什么大件的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他随行伴驾,不能让皇帝接触任何意外的东西。
就在他要过来的时候,南烟抬手,阻止了他。
她说道:“本宫来。”
这东西给她一种很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她也急于知道下面到底放着的是什么,于是直接伸手,掀开了那块柔软的绸缎,露出了下面一片温润的光泽。
那东西一露出来,她和祝烽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放在托盘上的,竟然是一块玉碟。
塔娜公主的玉碟!
祝烽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而南烟的呼吸也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会感到熟悉,因为,明黄色的绸缎,在炎国的规矩是只有皇室能用,而倓国不生产绸缎,他们所有的绸缎都是跟炎国的贸易所得,因此,他们也不可能有明黄色的绸缎。
他们唯一在倓国境内看到过的明黄色的绸缎,就是当年在烽火台上,从塔娜公主的衣冠冢里起出她的玉碟的时候,包裹着玉碟的,便是这明黄色的绸缎。
蒙克竟然将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这一瞬间,一股恼怒从心里涌了起来,瞬间将南烟吞没。
虽然在进入王帐之前,祝烽已经告诫过她,可这块玉碟一出现,就让她回想起了当年被这些人耍弄的清醒,带着他们千里迢迢感到长城壕,找到玉碟,割破手指将血滴落在玉碟上,等待血缘的判定。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心情的虔诚和紧张,是任何时候都没有的。
可是,她的心情,现在看来,都像是个笑话。
因为他们看着她紧张,看着她虔诚,看着她因为那一滴血融入玉碟之后失态的样子,却早早的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混账!
想到这里,南烟原本一只手还拿着那绸缎,这个时候一下子就捏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温热,还带着厚茧,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一点信念和他的体温都随着肌肤相贴传到了南烟的心里,也让她心里的愤怒像是被卸了大半似得。
南烟转头看向祝烽。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那绸缎。
轻声道:“妾失态了。”
祝烽没有说话,只继续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回到桌案下自己的身侧,又看了看那块温润的玉碟,上面,似乎还能辨别出当初南烟一滴血融入之后,染出的一块淡淡的红晕。
当年,在那一滴血融入玉碟的时候,北蠡王阿希格也冲上了烽火台。
情况紧急,他们险些动手。
而南烟,因为已经怀孕,又心情波动过大,昏厥过去,他直接带着她离开,倒是都没有在意这块玉碟如何。
后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又很快被太上忘情的药效驱散了记忆,彻底忘记了这一段往事。
现在,再看到这块玉碟,只觉得百感交集。
不,不止是百感交集。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点东西,在深处的黑暗中涌动,冲击得他的心跳都有些失常了。
南烟也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仿佛有些不受控制的一阵紧缩。
她紧张的看向祝烽。
如今,通过薛运给他施针解毒,他的记忆恢复了不少。
可是,会不会再出现大祀坛上的情况。
而这里,是敌营,可没有神通广大的鹤衣再来控制他了!
想到这里,南烟的呼吸都绷紧了。
只见祝烽抬眼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前方的蒙克,沉声道:“这是何意?”